長安城的城郭中傳來喧鬧聲,東西二市的叫賣聲更像是要把天震翻。朱雀大街是長安城内最主要的幹道,貫穿南北,正對着皇城的朱雀門。長安城以朱雀大街爲界分爲東西兩部分,街東歸萬年縣轄,街西歸長安縣轄。以此爲界線,從城南正中的明德門延伸出去,一條筆直的大路直達南山石砭峪。朱雀大街兩邊高檐畫角,樓宇林立,酒樓、當鋪、字畫店等錯落其中。此時,街上的人像潮水一般,車水馬龍,坐在馬背上的達官貴人前呼後伴,行人紛紛避讓。甚至偶爾還有飛馳而過的兩名太監,一看就是身負緊急公幹。
與其他店面的熱鬧非凡相比,天通賭坊卻門可羅雀。如果你就此以爲天通賭坊的生意不好,那可就大錯特錯了。天通賭坊是長安城内數一數二的大賭坊,能在朱雀大街開賭坊那絕對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長安的世家弟子閑來無事便會來賭坊過過瘾,賭坊的生意之紅可以說是如火中天。
也難怪,就算賭瘾再大的人也不會大清早來賭錢。再說了,賭坊上下整個通宵都在喧嚣當中渡過,兩個時辰前,賭坊内還是人聲鼎沸,而此時幾乎所有人都睡得跟死豬一般。
賭坊後院,張寶兒卻沒有睡覺,此刻他正在趙總管的卧房六前前躊躇不已,猶豫着到底該不該敲門。
張寶兒與侯傑随着陳松到達長安已是四月底了,陳松先是帶着張寶兒與候傑來到慈恩寺,央求方丈收留了候傑,并讓張寶兒在慈恩寺的香客房住了一夜,自己便回了永和樓。第二日,陳松又趕到慈恩寺,張寶兒與侯傑别過之後随着陳松來到天通賭坊,通過趙總管的關系,張寶兒被留在了賭坊。自打這以後,張寶兒一直待在“天通賭坊”,連大門也沒有邁出過。
今日是六月初六,算算時日,張寶兒來長安已一月有餘了,也不知道候傑在慈恩寺過得如何,他心裏實在放心不下,便想向趙總管告個假,去慈恩寺一趟。
當張寶兒終于下了決心,準備敲門的時候,門卻開了,趙總管出現在了張寶兒的面前……
……
趙總管是賭坊骰寶部的總管,已年過花甲,長着一張飽經風霜的臉,兩隻深陷的眼睛,深邃明亮,他的手有小薄扇那麽大,每一根指頭都粗得好像彎不過來了,皮膚皺巴巴的,有點兒像樹皮。若不是提前知道他的身份,張寶兒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他就是三十年前赫赫有名的長安賭王。
或許是因爲趙總管曾經的名頭太響,亦或許是他的目光過于銳利,也不知的,張寶兒從見到趙總管第一眼起,便對他有了一種畏懼感。
張寶兒見到趙總管的那天,他恰好喝了點酒,一個人在自己的卧房内玩骰子。
機靈的張寶兒趕忙給趙總管端上茶水,他卻頭也沒擡地問道:“你便是陳掌櫃推薦來的?”
“是的!”
“你叫什麽名字?”
“張寶兒!”
趙總管忽然停手來,擡頭問道:“小後生,你懂得骰子麽?”
張寶兒一時不敢開口,隻是呆呆地望着趙總管。
未等張寶兒答話,趙總管接着道:“骰子這玩藝,相傳是三國時期曹操的兒子曹植發明的,當時用的是玉石材料,人工磨成四四方方,古時的骰子又叫投石、色子、玉點、猴子等。據說,以前骰子的各點都沒什麽區别,均爲黑色。後來,有人将其區分爲紅黑兩色,顯得非常好看,所以将骰子叫作色子’,即有顔色的意思。後來又有人将‘色子’叫做‘骰子’。骰子最早隻是占蔔之器,後來才漸漸演變成了賭具……”
聽到這兒,張寶兒驚歎道:“我從記事起就十分喜歡骰子,卻不知骰子裏竟會有這麽多的學問!”
趙總管見張寶兒竟然敢打斷自己的話頭,不由臉上露出了愠怒的神色,但見他說起“骰子”二字時,兩眼裏閃動出異樣的光亮,不由心中一動,出言喝斥變成了開口詢問:“你對搖骰怎麽看?”
張寶兒一聽有些緊張,話說得結結巴巴的,但說着說着便流利起來了,就像一位經驗老到的賭客一樣:“……我剛到長安,對長安的骰寶賭法還不清楚,但賭技遊戲不論到了哪裏,即使再千變萬化,也都是骰子點數上的變化。搖缽時,手要狠,顯得缽很‘浪’;停缽時,卻要在一個‘穩’字上下功夫。等賭客們都将注意力集中在缽上時,這才輕輕揭缽,亮出底數……”
張寶兒講得興起,俨然像個老莊家。
趙總管将銅缽與骰子推到張寶兒面前:“你來試試!”
張寶兒從案上拿起銅缽與骰子,有些忐忑地盯着趙總管。
“先搖個小!”
張寶兒搖過後,揭缽赫然是三個“一”。
趙總管不動聲色:“搖大!”
張寶兒依言做到。
趙總管盯着案前的三個“六”,好半晌沒有說話。
張寶兒不知趙總管爲何不語,靜靜地立在一旁,也不敢言語。
終于,趙總管看向了張寶兒,神色複雜道:“看着你我想到了年輕時的自己,很好!”
趙總管頓了頓道:“但是,有一句話我不得不提醒你,這天通賭坊的水很深,不是你想像那麽簡單的!你最好能低調些,不然……你懂嗎?”
張寶兒一頭霧水,哪裏能聽得懂,但他還是恭恭敬敬地點頭:“多謝趙總管提醒,我張寶兒今後但憑趙總管吩咐。”
趙總管安排張寶兒做了賭坊的夥計,隻是爲賭客端茶倒水,或是幫着換些銀錢,卻并不讓他上賭台。張寶兒知道自己初來乍到,也不計較,踏踏實實做起小厮來。他心中很是清楚,以自己的賭技,遲早有一天會脫穎而出的。
……
趙總管突然開門出現在自己面前,讓張寶兒變得慌亂起來,他結結巴巴道:“趙,趙總管沒睡嗎?”
“年紀大了,睡不了多久便醒了!怎麽,你也沒睡?有事嗎?”
張寶兒咬咬牙道:“我想告半天假,出去辦點事!”
“你來了也半個月了!也該出去走走了!”趙總管點頭道:“你去吧!記得在酉時前回來便可!”
張寶兒沒想到趙總管如此好說話,竟然給了自己一個白天的假,他感激道:“多謝趙總管!”
趙總管朝他擺擺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