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丘城是陳州所轄四縣之一,也是陳州刺史衙門治所之地。青磚,石欄,木窗,楊柳,宛丘城藏着多少不爲人知的秘密?曾經演繹過多少歡樂和悲傷、離别和重逢?風流已被雨打風吹去,隻有臨街的老宅還是安靜地伫立着,低訴着幾世的滄桑。
陳松慢慢行走着,身前身後是一張張或蒼邁、或風雅、或清新、或世故的臉龐,車馬粼粼,人流如織,不遠處隐隐傳來商販頗具穿透力的吆喝聲,離那個自己想去看看的地方越來越近,陳松的心中不由地有些顫抖。終于,他禁不住放慢了腳步,望着眼前的一切,複雜的眼神意欲穿透街面,回到自己幼年的時空。
“這裏本應該是一家包子鋪!”陳松自言自語道。
在陳松的記憶中,眼前的這個地方的确應該是包子鋪,與以前自己的家并不遠,包子鋪叫什麽名他已經記不起來了,但是包子鋪裏的灌漿包子,薄餡大,湯汁鮮美、外表玲珑剔透、湯汁醇正濃郁、入口油而不膩,卻讓他一輩子也忘不了。
“一晃三十多年了,早已物是人非了!”陳松歎了口氣。
陳松是地地道道的陳州宛丘縣人,他在長安居住了三十多年,這還是第一次回到宛丘。按理說,陳松也算是榮歸故裏,可他既沒有久别還鄉的興奮,也沒有近鄉情怯的激動,反倒是眉宇間露出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悲哀。
陳松緩緩朝前走去,近了,越來越近了。
終于,陳松在一家臨街的店面遲疑地停了下來,愣愣地立在原處,面前的這家店面挂着“好運賭坊”的牌匾。
“這裏竟然成了一家賭坊!”發怔了好一會,陳松終于苦笑着搖了搖頭,擡腿走了進去。
在長安時,陳松也時常去賭坊,他沒有賭瘾,隻是偶爾去碰碰運氣,因此對賭坊并不算陌生。與長安比起來,眼前的這個賭坊,可謂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盡管沒有長安的豪華氣派,可卻一點也不妨礙好運賭坊的生意興隆,離天黑還有兩三個時辰,可早已經是賭客雲集了。
沒有夥計來招呼,陳松也不在意,隻是找了個人多的地方瞧着熱鬧。
“這位兄台,請讓一讓!”
正在看人下注的陳松,感覺身後有人在拍自己的肩頭,回頭一看是個鄉下打扮的年輕人,手裏提着個碎花布包袱。
陳松沒有吱聲,側身讓年輕人挪到了自己的前頭。
年輕人将包袱放在賭桌邊上,打開後取出一大錠銀子往前一放:“一百兩買大!”
本來無精打采的莊家,看到年輕人打開的包袱裏足有七八錠銀子,眼中頓時放出光來,再看年輕人出手如此闊綽,心裏不禁樂開了花。他是好運賭坊賭技最高的莊家,搖骰子很有些手段,不但能在扣缽那一瞬,知道點子是大是小,還能根據注碼多少,在揭缽的時候迅速改變點數。在他看來,年輕人的銀錠已經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買定離手!”
看着所有人都下了注,莊家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他大喝一聲“開!”,猛一擡手揭開銅缽。
“哇!”四周傳來一陣羨慕的聲音,台面上赫然是四五六點。
莊家面上有些變色,怪了!自己明明搖出來的是一二三點,怎麽揭缽後卻變成了四五六點?
難道是自己看花了眼?
莊家定定神,不動聲色将銀子賠給年輕人,又将骰子放進銅缽,搖了幾下,然後死死盯着年輕人問道:“買大還是小?”
年輕人将面前的二百兩銀子向前一推,淡然一笑:“還是買大。”
這一次,莊家打起十二分精神,急速地搖了起來,骰子與銅缽的密集撞擊聲,如同暴風驟雨般敲打着每名看客的心髒,連陳松也忍不住屏起呼吸來,目光随着莊家手裏的銅缽上下移動。
桌前的年輕人卻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他甚至閉上了眼睛,連看也不看莊家一眼。
這一次莊家可以确定自己搖出的是一二三點,可開缽一看,邪門了!居然還是四五六點大!
這下莊家脊梁上的冷汗冒了出來:自己決不可能兩次失手,可以肯定年輕人做了手腳,可是自己卻看不出他是怎麽弄的。
年輕人收了二百兩銀子,也不言語,就這麽盯着莊家。
莊家被年輕人盯得不自在了,他不知自己是搖還是不搖?
若搖的話,以前兩次的經驗來看,肯定還是要輸。可若不搖的話,自己是莊家,那麽多雙眼睛在看着呢,無論如何是說不過去的。
正膽戰心驚時,一個相貌堂堂讀書人模樣的中年男子,鬼魅般地出現在了莊家的身邊。他向年輕人一抱拳道:“不才是賭坊的掌櫃趙一手,不知客官尊姓大名?”
年輕人瞥了一眼趙一手:“賭坊竟然打探起客人的姓名,這我還是頭一次聽說,難道好運賭坊還有這規矩?”
趙一手趕忙抱拳道:“客官說笑了,好運賭坊絕沒有這樣的規矩,是趙某唐突了,趙某向客官賠不是了。”
賭坊隻論輸赢,從不打問客人的來曆,這是道上的規矩,好運賭坊自然也不例外。
“罷了!罷了!”伸手不打笑臉人,既然趙一手都陪不是了,年輕人自然也不好再說什麽了。
“客官真是好手段!”趙一手一語雙關道。
年輕人愛理不理地回道:“運氣好罷了。”
趙一手點點頭,笑眯眯道:“像客官這樣的高手,可遇不可求啊!不如咱們玩玩?”
趙一手的請求似乎早在年輕人的預料當中,他想也沒想便接口道:“趙掌櫃有此雅興我自當奉陪,隻是不知趙掌櫃準備怎麽個玩法?”
賭骰子連賭坊最好的莊家都不是年輕人的對手,自己若賭骰子十有八九也讨不得好去,趙一手略一思索便道“我們賭牌九吧!”。
“沒有問題!”年輕人滿口應承下來。
既然是賭牌九,趙一手當仁不讓做了莊家。他熟練地将三十二張骨牌碼定,然後讓年輕人砌牌。
年輕人探出手,“斷龍頭”、“添鳳尾”,手法異常娴熟。
對面的趙一手看着年輕人如行雲流水一般的砌牌,心頭不由一沉:此人不好對付!
砌過牌,趙一手抓過骰子,搖動幾下,說聲“打”,骰子當即擲在桌上,停下來一看,一個三點一個四點。
“七不出門,莊家占先。”
趙一手拿了第七簇骨牌在桌前也不翻看,隻是盯着對面的年輕人。趙一手能開賭坊,自然有他的過人之處,剛才砌牌時,他早已記下每一簇的點數。自己的牌是一張九點,一張五點,總共十四點。
年輕人拿了第八蔟,同樣扣在桌前,淡然地看着趙一手。
趙一手清楚地記得,第八蔟一張三點一張八點,自己赢定了,他将骨牌翻開,果然是十四點。
“客官,請開牌!”
年輕人翻開牌,得意地笑道:“承讓。”
面前的牌竟是一張七點,一張八點,剛好比趙一手的大一點。
趙一手一愣,知道是遇到高手了,看來今天是有輸無赢了。
趙一手轉念間打定主意,将四百倆銀子奉上,對年輕人客氣道:“願賭服輸,趙某與客官一比,真是汗顔,咱們到此爲止如何?”
年輕人卻不答應,他逼問道:“趙掌櫃開着賭坊,竟要拒賭嗎?”
趙一手哈哈一笑:“趙某是好賭之人,更是生意人。明知技不如人,何必逆水行舟?”
年輕人冷笑了兩聲,朝銀子指了指,一臉輕蔑道:“我雖然沒見過世面,這點銀子倒也看不上眼。一向仰慕好運賭坊趙掌櫃的名号,前來讨教,想不到趙掌櫃竟要挂免戰牌。”
趙一手聽了這話雖然心中氣惱,但技不如人,隻能忍氣吞聲道:“趙某不過浪得虛名,實在擔不起,請客官放過趙某。”
“不可能!”年輕人一臉冰霜,寸步不讓道:“你要麽繼續賭下去,要麽就把門口‘好運賭坊’的匾牌摘了!”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年輕人是專門來找茬的。
簡直欺人太甚,趙一手胸脯上下起伏,臉色鐵青,怒目瞪着年輕人,年輕人也冷冷盯着趙一手,場中的空氣似乎都要凝固了。一看這架勢,衆人像商量好的一般齊齊向後退了兩步。
終于,趙一手有動作了,他沒有發作,而是像遇到救星一般,朝着賭坊門口的方向大喊道:“你終于來了!”
衆人一頭霧水,齊齊把目光投向了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