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久留當然知道,戰鬥其實是此刻最壞的主意。
這也正是他偏偏要等到高壯男人喊出了聲,才開始動手的原因——他的目的,并不是靠武力打出一條生路來;在枭西厄斯的陰影之下,這一點根本也就不可能。
直到酒瓶掄出去以後,清久留腦海中的主意,還隻是模模糊糊的一個輪廓;但就好像走鋼絲一樣,不走走試一試,他也不知道自己能成功過去,還是會掉下高空。
高壯男人微微地咧了一咧嘴,不擡手不動步,反而猛地一個頭槌,“砰”地一下就砸上了清久留手中的酒瓶。酒瓶在他的腦門上炸碎了,那人的額頭皮膚卻連紅也沒紅;他眯着眼睛,抹了一把臉上的酒,擡手就朝清久留抓了過來。
這個時候,清久留從餘光裏也瞧見了:起碼有五六個人都轉過了頭。他們看着二人的争鬥,每一張臉上都神色平淡,腳下卻大步大步地朝二人趕了過來。
清久留迅速一矮腰,将自己縮了半個頭的高度。
這樣一來,高壯男人就徹底将他擋住了,讓對面那幾個能夠看清清久留面容的人,變成隻能看見一個後背;高壯男人微微一皺眉,疑惑剛生,卻已經來不及了——清久留早有準備,另一隻手如同閃電一般迎上了他的手腕,啪地一下攥住了。
……他是不愛動手,不代表他動手不行。
“對不起,”清久留以極低的氣聲說,“沒了腦脊液,不知道會不會痛苦?”
那高壯男人眼中浮起的疑惑,并沒有機會變成恍然大悟。
他的疑惑好像被釘在了臉上。
當腦中忽然幹涸之後,在穿堂而過的空白的風裏,那份疑惑好像曆久經年的旗子,被風吹得漸漸破碎腐爛,變成了茫然;很快,茫然又消退了,終于變成了一片昏昏欲睡似的木無表情。
清久留不知道一個人的腦髓液被忽然抽幹之後,究竟會産生什麽樣的反應和後果;可能世界上也沒人做過這樣的實驗。
他一向不喜歡用這個辦法。
清久留聽着朝他們二人靠近的腳步聲,一把攥住了高壯男人的領口,以拳頭支撐住他,沒有叫他倒下去;下一秒,清久留手臂一振,就将沒了反抗的高壯男人給重重地掄到了地上去——那張木無表情、眼皮沉重的面孔,被清久留給沉沉地砸進了地磚裏,登時飛濺起了無數碎磚和血沫。
有人的手,在這時按上了清久留駝得圓圓的後背。
他一回頭,下巴早已重新縮得緊緊的了,與脖子連成了一片,又成了與他本人毫無相似的模樣。他不能開口說話,于是用鼻子極不耐煩地“嗯?”了一聲——那個伸手來抓清久留的進化者,目光一落到他的臉上,當即一怔,顯然沒想到自己抓到的居然不是目标之一。
清久留皺着眉頭——或者說,眉頭曾經存在的地方——煩躁地一甩肩膀,将來人的手給甩了下去,随即指了指高壯男人。
那進化者頓時明白了,馬上低頭去看趴在地上的高壯男人。
又有四五個進化者這時也都圍了上來;衆人一聲不出,一句語言交流都沒有,在異樣的、工蟻般的奇異沉默裏,八九隻手一齊樹枝似的伸了出來,紛紛按在了高壯男人的後背上;有人跪下去,一手抓着高壯男人的後腦勺頭發,将他的腦袋擰了過來。
那一張臉上,早就被嵌進皮膚裏的碎磚、傷口和血污給染得看不清五官了。
一雙又一雙的眼睛掃過清久留的面孔,絲毫沒有停頓,就紛紛轉開了。清久留動作極小,悄悄地擠到了人群的邊緣;當衆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高壯男人的臉上時,他左右看了看,趁無人注意的空隙裏,大步走向了不遠處的E道道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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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淵轉頭走向皮娜的那一刻,離物品失效大概還有三十秒不到。
他小腹裏仿佛有一塊沉甸甸的鉛石,在五髒六腑都絞擰起來之後,那鉛石就壓在了上頭,仿佛要将他的軀殼都壓出一個裂洞似的。不僅是因爲他必須去救皮娜,還因爲就在剛才,遠處的人群之外,有一個陌生的聲音喊了一句:“我找到了,這邊還有一個。”
除了那一個被他換了面容的中年男人之外,枭西厄斯的棋子們又抓住了一個人?
抓到的是誰?
餘淵深知自己不可能回頭去看,更沒有任何餘力去救;就連幾步之遙的皮娜,他都不知道是否要和自己一起覆滅。
附近的人群已經稀疏了不少,因爲有很多人都被吸引走,去抓剛才先後被發現的兩個目标去了;剩下一些沒有受枭西厄斯操控的進化者,此時都三三兩兩站在附近,愣愣不知發生了什麽事——要是餘淵決定一個人走的話,實在是如入無人之境,比剛才還要容易多了。
他強忍着焦躁與不安,迅速瞥了一眼,發現剛才對皮娜生疑的那兩三個人,對遠處的叫聲充耳不聞,好像深知其他地方不需要自己幫手,反而朝皮娜走了過去。
“喂,給我看看你的臉。”
餘淵一大步就搶了上去,一把就握住了皮娜的肩膀,将她轉了個身。
皮娜似乎早已辨認出了餘淵的聲音,眼中才剛剛亮起驚喜,卻在目光落上他面孔時一怔;緊接着,她好像就想起來了——不過她還挺謹慎,還是下意識地在餘淵露出來的肌膚上掃了幾下,看見了刺青,才微微松下了肩膀。
“手拿開。”
餘淵以自己的身體,擋住了那幾個進化者的視線,粗聲粗氣地喊了一句,順勢去抓皮娜捂住自己臉的手——在他握住了皮娜的手時,他也将【王子與乞丐】給塞進了後者的手裏。
皮娜一怔。
“我待會一說話你就跑,”餘淵看着她,以氣聲吩咐道,“去E道!”
怔了怔,皮娜看來很快就明白了餘淵的意思;她縮着肩膀,緊緊攥着【王子與乞丐】,小聲問道:“那你呢?”
“我會追在伱身後,”餘淵說,“我快沒時間了,你往人堆裏跑!”
他話一說完,立即轉過頭,将臉亮給了後方幾人——這是爲了在效果徹底消失以前,讓他們最後把自己看清楚——随即聲氣平淡地說:“沒錯,她果然就是目标之一……”
其他發現了目标的人,都并不激動,總是這樣平平淡淡說話的,他此刻也學着一樣的口氣,還把聲音放輕了;因爲餘淵不願意把遠處的人再給引來了。
剛才就對皮娜起疑的女進化者,目光突然一跳,再也顧不上餘淵,叫了一聲:“她跑了!”
餘淵一扭頭,裝作好像才發現似的,轉身就大步追了上去,還扔下一句話:“交給我!”
皮娜速度不算很快,更何況中心廣場上依然處處是人,誰來了也跑不快。餘淵緊緊跟在皮娜的身後,卻始終與她保持着一兩步的距離,眼角餘光一直盯着另外幾個追上來的進化者;當其中一人就快要超過他、一伸手就要抓住皮娜的時候,餘淵身子一歪,肩膀就重重地撞在了那人身上,将他給撞開了。
“你做什麽?”那人踉跄幾步,穩住了腳,口氣并不惱怒。
這個時候,【王子與乞丐】的物品效果結束了。
餘淵幾乎能感覺到,自己的五官、皮膚與刺青正在重新生長出來。他此刻不能轉頭,更不敢擡頭——前方,皮娜正一閃身鑽進了密集人群裏,渾然沒有發現後方的餘淵面孔恢複了,正以本來面目深陷囹圄;而她身邊的人在看過她的面孔後,都無動于衷地紛紛轉開了眼睛,很顯然是因爲皮娜已經用出了一次【王子與乞丐】,與誰換過面孔了。
餘淵早在決定去救皮娜的時候,就知道有這個可能性,但當它真正發生在自己眼前的時候,還是忍不住隻想苦笑——他這是什麽運氣?
在皮娜與人群中的一人互換過面容後,明明是有很大可能,那個“皮娜臉”會立刻被發現,立刻成爲衆矢之的,爲他轉移視線的;結果皮娜确實換過了面孔,他的物品時效也結束了,然而被枭西厄斯變成兵卒的衆人卻偏偏晚了幾秒,現在還沒有意識到,有一個頂着皮娜臉的人正站在他們中間。
“嗯?”剛才被他推了一把的進化者,盯着餘淵的側臉,直起了腰。“你的臉上……”
别的不說,這一片刺青就已經足以出賣他了。
餘淵最後掃了一眼皮娜在人群中消失的方向,在肚子裏歎了口氣。
他不想做個英雄,但是現在看起來,好像除了用自己拖住他們,給皮娜換一條生路,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餘淵轉過頭,望着那陌生進化者,平靜地問道:“你找我?”
“是你,”那個進化者微微吸了口氣,又迅速瞥了一眼皮娜離開的方向。他似乎很快就下了決定——一鳥在手,勝過二鳥在林——立刻揚起聲音,說:“我找到了……”
即使明知道不可能殺出一條路,餘淵依然動了。
他沒有給那進化者說完話的機會,一拳砸進了他的肚子裏,将對方的後半截話給砸斷了;餘淵身手矯健,動作如行雲流水,不等他重新立住腳,已經重重踢在了那人小腹裏,将他給遠遠地踢了出去,就像打保齡球一樣,将後面剛剛追上來的幾個進化者給撞得差點跌倒。
“這邊,”被踢出去的人手忙腳亂地爬起來,一邊爬一邊招呼道:“快過來這邊——”
他的話沒有說完。
餘淵也說不清楚,究竟是什麽東西讓他在那個時刻低下了頭,往那人腳邊的大地上看了一眼。
不知道什麽時候,一條細細的、長長的黑影滑過了大地,從無數人腳之間,輕輕地爬到了那個進化者的腳邊。那黑影雖然有點像是一個人形,卻窄得不正常,好像投下影子的,是從人身上劈開的又一條兒“人”。
那個進化者靜了靜,在半秒鍾之後,他直起了腰,看向了餘淵。
五官依然是一樣的五官,從眼睛後面注視着餘淵的,卻是另一個人了。
剛才還要撲上來抓人的其他進化者,此刻卻好像忽然忘了餘淵似的,在沉默中各自轉身,一步步走遠了。
餘淵抹了一把臉,長長地呼了口氣。
“枭西厄斯……又見面了啊。”他有點疲憊地笑了笑,“我是你抓到的第一個人嗎?”
謝謝大家這幾天包容我,我媽測了抗原,真是松一大口氣,不是新冠。一開始她說肌肉酸痛,怕冷,但不知道有沒有發燒(體溫計沒有,低燒又不容易感覺出來),真給我吓壞了,這兩天我自己也過得跟個鬼一樣,好不容易等她有了抗原結果,身體也稍微恢複點了,我才算是又穩下了心。
這兩天更新很不穩定,真對不住大家。之前假條我删了,謝謝你們關心,隻是一直留着好像在搏同情似的,就不大好嘛。
我跟我媽說,你再不注意,這波病好了正好能趕上感染高峰,不帶閑着的。我媽這個人,可有主意,比驢還犟,不能去保定,我怕人家分不清,給她夾火燒裏。問題是主意是對的也行啊,處處不講科學,還油鹽不進,我可真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