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聽見那一句“茫茫人海中,我隻能輾轉觸碰到你”時,元向西正站在圓形廣場的正中央,也就是人群最密集的地方。
他也不知道自己剛才怎麽就和同伴跑散了,變成了伶零一個孤魂野鬼,又被人流給推着走進了廣場中央。平常自己落了單倒還不算什麽大事,然而眼下卻變成了一個大麻煩:他本身輕飄飄的,沒有多少分量,所以壓根沒法推開人群往外走;試了幾次,他依然被擠得無法可想,隻能憋着氣,老老實實地等待演唱會結束。
其他人或許不等演唱結束就可以先一步脫身了;不過分散開走也是好的,更不容易引起枭西厄斯的注意。
然而元向西沒想到的是,看樣子,他等不到演唱會結束,自己恐怕就要先結束了。
漫漫揚揚幾片花瓣從黑夜裏飄落下來,元向西趕忙一扭身,不得不緊緊貼在了旁邊一個女人身上,感覺那幾片花瓣幾乎是擦着自己的後背,一路落了下去的——似乎又被身後的人給激動地一把抓了過去。
傻子也看出來了,那個主唱腳下同時踩着自己的影子與枭西厄斯的影子,極有可能早就已經被枭西厄斯給控制住了。有了這麽一個活生生的人,枭西厄斯這次連畫個紙片人都不用了——一個進化者難道不比紙片人更好用?她扔出的東西,怎麽敢讓自己碰上?
即使周圍人群如此擁擠密集,可是誰也不會喜歡被人整個貼在身上的,尤其那還是一個女進化者;元向西才從花瓣上收回了目光,正好看見那女進化者的側臉上,眉毛近乎是淩厲地刺進了眉心處——她朝元向西扭過了脖子,嘴巴張開了,可以想見,下一句呵斥馬上就要脫口而出了。
元向西才要開口道歉,就在這個時候,又一片花瓣落在了她的頭頂上。
在短暫的停頓之後,怒氣就像冰雪融化一樣從那女進化者臉上褪了下去。她才轉了一半的脖子,又慢慢地轉了回去,好像身上貼着一個陌生人,對她來說完全是一件無關緊要、不值得分心的事情了。
元向西看着她,愣愣地眨了眨眼。
主唱的下一句歌,在這個時候傳進了他的耳朵裏——“茫茫人海中,做我的手做我的眼睛……”
元向西明白了。
怎麽世界上還有這樣的神通?
僅僅是聽見主唱的歌詞,枭西厄斯的威力與意志,就能夠在人群之中傳染開來,甚至都不需要把這些聽衆變成身體管家?
此刻身邊的人山人海,但凡是碰到了花瓣的,都會變成受枭西厄斯操控的“眼睛”;而現在看起來,這一步進行得很順利。
下一步是什麽,現在看來,毫無疑問了。
既然枭西厄斯能用歌詞把聽衆都變成他的眼睛,那麽他自然也能讓聽衆替他找人——到時候,恐怕自己臉上的僞裝,就會變得一點意義都沒有了。
怎麽辦?
剛才還隻是将他擠得動不了的人牆,現在成了密密實實、水洩不通的一重重監牢;元向西暗自恨自己爲什麽沒有變成一個民間故事裏的鬼——否則的話,遁走隐形當然都不在話下了。
眼看着這一首歌似乎漸漸快要接近尾聲,他急得沒汗也快冒汗了,一圈一圈地打量着周圍密林似的人腿,靴子,輪子——來到黑石集的人,什麽造型、什麽樣子的都有。
就算不太好看也行啊,能不能從人腿之間爬出去?
元向西也知道,自己是有點狗急跳牆了,他哪怕分量再輕,也是老大一個,撞上别人的腿腳時,就等于自投羅網。可是除此之外,他實在想不出任何其他脫身之計了;以他的能力,難道還能殺出一條血路麽?
不管他有多心焦,第二首歌都依然踩着節拍迎來了終點。台上的女主唱似乎也很疑惑,爲什麽台下聽衆的反應突然一下冷淡了;在她短暫地說了幾句話之後,第三首歌的前奏響了起來。
而元向西卻依然困在原處,以他的聰敏,竟難得一次沒了辦法。
“我已經看透你的僞裝……”女主唱一開口,元向西卻忽然頓了一頓,好像被這句歌詞給輕輕地勾了一下腦海裏的什麽地方。
爲了找他們,枭西厄斯先是将衆人都變成了自己的眼睛,随後又賦予了“眼睛們”看破僞裝的能力。可是,“僞裝”怎麽定義?
“你那變幻萬千,每張都不一樣的面龐……再也無法作爲伱藏身的屏障……”女主唱繼續悠悠唱道。
“面龐”——枭西厄斯主要想看破的,果然是僞裝成他人的“面容”!
元向西激靈一下,好像看見了一條求生的路。
他一把抹掉了臉上的僞裝道具,趁身邊衆人還沒有真正搜尋起來的時候,騰地一下撲到了地面上。
被枭西厄斯給占據了中樞神經的人們,最主要的任務隻剩下了一個,就是要找出元向西一行人。
爲了達到這一個狀态,他們很顯然是暫時擱置、放棄了一大部分神志和思考的;比如說,剛才那個女進化者,就不會再産生“被陌生男人貼着真是太惡心了”這樣的念頭——那麽同樣地,周圍的人隻要還沒看清元向西的臉,就不會想到“他突然蹲到地上去,拿出了一個行李箱,真是好奇怪啊”。
更何況,他們現在的注意力都放在人臉上了吧?
……那隻行李箱,還是元向西轉門收了起來,在Exodus上用的。那個時候,他還沒有從林三酒手裏分到特殊物品和收納道具。
Exodus裏走道寬敞,地面平整,他坐在行李箱上,隻需腳尖一蹬,就能順着地面骨碌碌地滾出去;等一路滑到了目的地的時候,他還可以從箱子裏拿出影碟機和啤酒,跟餘淵一起打發時間。
他可沒想到,如今這隻行李箱竟然派上了如此用場。
“這是誰的箱子?裏面還裝了一個死人?”
在從箱子裏拉上拉鏈之前,元向西透過縫隙,故意尖起嗓音,朝外頭高高喊了一句。
這個逃生辦法可能不大體面,但是他都是一個死鬼了,還在乎行爲好不好看?他又不是大巫女。
按照元向西的推測,哪怕周圍的人聽見他喊話了,看見了箱子,也不會在乎的;他們在乎的隻有一件事,就是把四周活人的臉一張張地看過去,識破他們僞裝後的面容,找出林三酒——至于一個行李箱裏,蜷縮着一個死人這件事,不會進入他們的思考範圍之内。
……大概,不會進入他們的思考範圍之内,大概吧。
行李箱的拉鏈隻拉上了一半,露出了他緊緊蜷起來的雙腿。
元向西抱着自己的腿,感到周圍的人走動起來了,正在行李箱周圍無聲地來來回回;他無需屏住呼吸,隻要閉上眼睛,不再有所動作,他在任何人看來都是一個死人無疑。
因爲他本來就是。
枭西厄斯想要看破的是僞裝成他人的“面容”,那麽,他回歸本色做一具被行李箱半遮半掩的屍體,應該就不在目标範圍之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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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淵很清楚,自己恐怕是一行人中,最有可能成功逃生的那一個了。
不是因爲他比别人強在什麽地方,是因爲剛才季山青的計劃,将林三酒的那一件特殊物品【王子與乞丐】送進了他的手裏,他還沒來得及還回去。
季山青早就仔細看過這件物品,也清清楚楚地跟他們說過,【王子與乞丐】是與僞裝道具無關的一件道具:在用了僞裝道具之後,再用上【王子與乞丐】,那麽就是僞裝底下的、自己的臉被互換了,但與僞裝本身互不幹涉,互不影響。
也就是說……
餘淵左右看看,趁着人擠人的時候,迅速伸手閃電般地摸了一下身旁一個中年男人的臉——不止是因爲他不好意思去摸旁邊女孩子的臉,更重要的是,剛才在花瓣落下的時候,他就發現了,那個中年人沒有像歌迷一樣伸手去抓,反而還讓了讓身子,捂住鼻子,好像花粉過敏者的反應一樣。
也就是說,他沒有變成枭西厄斯的棋子之一。
“嗯?”那中年人一愣,渾然不知自己的面頰上已經迅速爬起了大片刺青圖案。“什麽東西碰了我一下?”
看着他的五官分布排列漸漸變成了一個熟悉的模樣,餘淵在心中暗暗地說了一聲對不起。
希望枭西厄斯不會在看見自己那一張臉的時候,就立刻下殺手……畢竟枭西厄斯此前從沒有這麽做過;更何況,他也希望能用一個“餘淵”,釣出更多的人來吧?
餘淵知道,此時出現在自己面骨上的皮相,已經是那個枯瘦中年人的蠟黃臉了。不是僞裝也不是假象,他确确實實與那中年人互換了面孔——盡管隻有一分鍾的時間。
“讓我看看那邊,”
餘淵迅速一轉身,滿面嚴肅地推開了身後兩個人。那兩個女孩子各自往他臉上看了一眼,他也仿佛很專注似的往女孩子們的臉上看了一眼——演戲總要到家。
他毫不客氣地見一個人推開一個人,大多數此刻都已經不會因此而發怒了,隻看他一眼,就迅速地給他讓出了路;而那些沒有變成枭西厄斯棋子的人,此時也早就發現了不對勁,正在竊竊私語,誰也沒往他身上多留意。
才走出去沒幾步,果然身後就蓦然響起了騷亂和異動。
“這裏,”有人擡高嗓音,平平淡淡地叫了一聲,聲音穿破了女主唱的歌聲,馬上就引過去了無數窸窸窣窣的人影與腳步聲;那個中年男人的呼聲緊接着就響了起來:“幹什麽?你們抓我幹什——松手!”
雖然他聽起來又狼狽又惱怒,卻精神十足,不像是枭西厄斯打算殺人的樣子;隻要一分鍾過去,他最終自然會安然無恙。
餘淵忍住了沒回頭,一咬牙,繼續分開人潮,加快了腳步——就在這個時候,他的目光一跳。
皮娜緊緊蜷縮着身子,一手捂住了自己的下半張臉,顯然是除此之外,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她想來也是發現了歌詞中的蹊跷,早早就去除了反而會引人注意的僞裝道具;可是這樣一來,她就赤手空拳,完全成了待宰羔羊。
幾個明顯屬于枭西厄斯棋子的人,已經意識到了她的躲躲藏藏,接連往她臉上掃了好幾眼。
“喂,”一個女人平平淡淡地叫了皮娜一聲;皮娜身體一震,卻不敢轉過身去。
【王子與乞丐】的時效,大概隻剩下三十秒了……E道道口就在重重人頭之外,遙遙在望。
假如丢下皮娜不管的話,他是一定可以在時效結束之前逃出人群的,甚至誰也不會知道,他曾經與皮娜擦肩而過。
但是……那樣的話,餘淵知道,自己後半生就一定逃不出這一個夜晚了。
先從好寫的開始寫起……不好寫的再說……
對了,我明天真的可能要請假一次了(到現在爲止,我都狼來了那麽多次,是不是已經沒人相信我居然也會請假了),我明天有個線上會議,又準備去打個疫苗……回來不知道會是什麽反應,如果沒啥事,我就更新,如果出現了不适,我就請一天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