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于山林中央的低地裏,呈現出一個碗狀的黑石集,内部規劃的地形,就像一個簡筆畫的小太陽:一個圓圈,就是市集中心的那一個圓形小廣場;四周的射線,就是從圓形小廣場爲出發點,向周圍輻射出的一共六條走道,每條走道上都布滿了商鋪和攤位。
六條走道,安排了從A到F的序号,正好繞了黑石集一圈。
這也就是說,從A道中離開黑石集的人偶師、林三酒一行人,與從D道離開的大巫女、餘淵一行人,正好處于這一個“碗”的兩頭;等他們進入山林後,彼此遙遙隔了一整個黑石集的距離。
當拿着【eBay】的清久留來到季山青附近時,左右看了看,沒找着人,剛要開口,正好被人碰了碰肩膀——他轉過頭一看,卻驚得差點往後跳了一大步。
出現在他身旁的,卻是喬坦斯那一張圓乎軟和的臉,鏡片上閃爍着市集裏燈盞的反光,腦門上光溜溜地泛着汗意。
清久留卻随即明白了。“是你?禮包?你是打算……”
“這個你戴上,”季山青一句話也來不及解釋,給了他一隻隐形眼鏡似的小小的透明薄片。“【eBay】給我,還有伱的臉。”
他還記得皮娜的提示,趕忙讓清久留跟上自己,一起鑽進了旁邊兩個攤位之間的陰影裏——清久留進去的時候,尚是袅袅婷婷一個美貌女子,等從陰影中出來的時候,他就變成了中年女人的模樣,眉眼之間的情緒好像總不太好,像是永遠正在心裏琢磨着一件不高興的事。
容貌降級的清久留确實不大高興。“我好像明白你的計劃了……”
“那就好,”季山青闆着臉說,“快去跟上大巫女那一邊!”
選擇清久留假扮那個中年女人,自己假扮喬坦斯,是季山青仔細考慮過的:不僅這樣一來,正主與假扮者之間的戰力水平相差不大,不至于被一眼識破;而且有一個假扮者必須要做到幾乎同步的臨場模仿與應變,除了演技出衆的清久留,自然不作第二人之想了。
“現在開始,大家不要再從這個渠道中說話了,聽我說就好。”
在季山青奔向A道外的山林,而清久留則跑去了反方向的D道時,他沖着耳機裏囑咐了一句:“姐姐,我正跟在那個女身體管家後面,我需要與你碰頭;另外,清久留也同樣需要與餘淵碰頭。”
這個時候,是晚上21:16。
像林三酒、餘淵這樣的一流進化者,在被追逐的過程中有意繞個圈,或做個假象誤導人,自然不在話下,很快就各自和喬裝改扮過的季山青、清久留彙合了——餘淵還按照吩咐,将【先入爲主】給了清久留,讓他也能僞裝出中年女人的嗓音——在接替“誘餌”的位置以後,季山青和清久留也慢慢地停下了腳。
21:18,A道外的山林
随着枝葉窸窣的響聲,季山青遙遙看見了那個中年女人正一步一步地走在林間,影子模模糊糊。
太好了,他心想,幸好今夜天氣并不晴朗,山林裏是一片深淵般的漆黑。哪怕枭西厄斯根本不在乎光明與黑暗的區别,身體管家卻是要有光才看得清四周環境的;當他通過身體管家的眼睛望出去時,自然也會受到相同的局限。
他輕輕敲了敲耳機。這是他給清久留的信号,意味着他要走出去,走到那個身體管家面前了;等了幾秒,耳機裏傳來了另一聲敲擊——意味着清久留也準備好了。
21:19,A道外的山林
季山青沒有放輕步伐,自然而然地走向了前方的那個中年女人。
21:19,D道外的山林
在清久留貼着透明圓片的眼睛裏,看見的就是季山青那一頭的景象;而季山青那一邊,也戴了相同的圓片,可以看見他這一頭的景象。
這樣一來,二人就能将腳步、速度都盡量維持得一模一樣了;在季山青停下的同一時間,清久留也在喬坦斯的面前站住了腳。
接下來的一兩秒鍾,可以說是季山青計劃裏最關鍵的一步。
如何讓喬坦斯和中年女人都認爲,自己面前的是真人,而不是他人假扮的?
這一點靠别人是辦不到的;唯有他們自己才能告訴自己,面前的不是别人,而是另一個身體管家。
21:19:30,D道外的山林
喬坦斯看着幾步之遙外的清久留,在腦海裏說:“原來你在這裏,喬妲絲。”
21:19:31,D道外的山林
喬坦斯腦海中話音一落,幾乎是同一時間,就響起了來自對面的回應:“原來是你啊,喬坦斯。”
身體管家不必通過語言交流,反而成了一個能夠被季山青利用的優勢——聲音是可以僞裝的,而思維交流卻不能;當二人完成了一次思維交流後,接下來有一段短暫的時間,他們都會先入爲主地相信,對面的就是正主本人。
“他們初遇見我們時,會在腦海裏進行一個‘認知’。這就是計劃實行的先決條件……但我們不能讓他們繼續溝通下去,否則我們馬上會暴露。所以在最初的‘認知’一過,就必須馬上攻擊。”
這是在季山青一邊跑,一邊解釋計劃時,氣喘籲籲地對清久留所說的。
21:20:32—21:20:34之間,D道外的山林
剛才清久留蓦然發動的攻擊,打了喬坦斯一個措手不及;當喬坦斯意識到對面“中年女人”突然對自己動手了的時候,他立刻在腦海中怒喝了一聲:“你幹什麽?”
訊息傳出去的同一時間,就接到了另一條訊息——“你幹什麽?”
“你爲什麽攻擊我?”
同樣地,腦海裏也響起了另一句一模一樣的——“你爲什麽攻擊我?”
溝通渠道出問題了,喬坦斯想到了這一點。他傳出去的訊息,好像隻能夠像回聲一樣被震回來;喬坦斯迅速放棄了思維交流,決定試探一下對面的身份。
21:20:34,D道外的山林
喬坦斯揚聲質問道:“你不裝了嗎?你是林三酒,還是林三酒同夥假扮的?”
21:20:32—21:20:34之間,A道外的山林
在突然遭受攻擊的時候,喬妲絲立刻在腦海中質問道:“你幹什麽?”“你爲什麽攻擊我?”
可是回應她質問的,卻是一模一樣的訊息,好像是被什麽給彈了回來似的。
21:20:35,A道外的山林
耳中、眼中傳來的訊息,已經讓季山青清楚知道該怎麽做了。他一擊未中,學着真正的喬坦斯的樣子退後幾步,質問道:“你不裝了嗎?你是林三酒,還是林三酒同夥假扮的?”
這并非他多此一舉——如果目的隻是爲了要第一時間殺死身體管家的話,那他們根本不必費這麽大勁上山,派人偶師出場就可以了;但是季山青的目的可不僅如此。
他要讓枭西厄斯産生一個誤解:他派出的身體管家,會被林三酒一行人用某種手段搞成認知紊亂、互相攻擊,不止靠不住,而且還會賠了夫人又折兵。隻有在枭西厄斯産生了這一點顧忌之後,他們一行人才能夠有一點點喘息的空間,而不必擔心無窮無盡、面目不清的身體管家,是否會源源不絕地出現在自己身邊。
“兩個不同的身體管家,卻都與枭西厄斯建立起了聯系,是否意味着兩個人看見的場景、感知到的事情,也都會傳遞給枭西厄斯?”在幾分鍾之前,二人各自往山裏跑的時候,季山青氣喘籲籲地給清久留解釋道,“不、不管如何,都必須認爲他辦得到……這樣才安全。”
“所以你想創建出兩個同步發生同樣事件的不同場地……你的真正目标不是爲了迷惑喬坦斯二人,你是爲了迷惑枭西厄斯。”
清久留明白了,說:“但是如果一方要模仿另一方的言語行動,就肯定會有一個時間差……”
“這是沒辦法的,”季山青說,“我們隻能盡量将時間差減至最小,減至一秒以下。如果他能同時看見多個‘景窗’,那麽我們隻是其中兩個‘景窗’,隻要不同步的差距足夠小,我們就有很大機會能夠蒙混過關。如果他一次隻能看見一個‘景窗’,那麽隻要時間差夠短,他切換完‘景窗’之後的差别也并不大。”
“還有一點,他們在受到攻擊之後,一定會用思維交流質問彼此……”清久留又想到了一點。
“嗯,這一點我也想過……我們隻好碰碰運氣了。”季山青低聲說,“如果我的推想沒錯的話,他們會在短時間後,就放棄使用思維交流。”
“爲什麽?”
季山青說了一句聽起來很像是廢話的話:“因爲思維交流與聲音交流最大的不同,就是沒有聲音。”
清久留微微一頓,不知道明白了沒有。
“沒有聲音來辨别說話之人,思維交流隻是一個‘念頭的交換’。這也就意味着,一,它不會像言辭一樣被用詞、造句之類的局限固定住,反而是沒有固定形狀的、流動的一個核心意思。比如說,不管你付諸言辭之後那句話是‘你爲什麽攻擊我’,還是‘你攻擊我幹嘛’,化成念頭之後都是同一個意思。
“二,念頭交流,就自然不會有人的嗓音區分。所以當你從腦海中傳遞出一個核心意思之後,你收回的也是一模一樣的核心意思,你就會很難分辨到底是對方也在講同樣的話,還是溝通渠道出了問題……但僅僅在一兩秒之前,他們還認定了,眼前的人是另一個身體管家,那麽眼前的人作爲攻擊方,自然不會說跟自己一樣的話、有一樣的反應,所以一定是溝通渠道出了問題。”
“我懂了,”清久留喃喃地說,“也就是你,才能一瞬間想到這麽多。”
一旦兩個身體管家用語言開始溝通,接下來的就不難了。
季山青與清久留同時盯着兩個場景裏的變故,使自己盡量在同一時間模仿出被模仿者的一言一行;而且他們沒有給身體管家一個停下來思考的機會,使每一次的攻擊,都變成了一場纏鬥——這樣一來,傳達給枭西厄斯的畫面,也幾乎都是一樣的了。
21:21:19,A道外的山林
清久留看見的,季山青也看見了。喬坦斯馬上就要變成枭西厄斯了,而留給他們的時間竟然隻有一秒……他強忍着疼痛,連滾帶撲地朝前方抓了過去。
21:21:20,A道外的山林
中年女人的屍體才一落地,就被季山青抓進了手裏。
“【eBay】,”他咬牙叫了一聲,将一顆波紋球塞進了中年女人的衣領裏,屍體緊接着就消失了。“大巫女——”
接下來的事情,他就看不見了。
因爲清久留已經被大巫女給及時卷走了,呈現在季山青眼前的,也隻有一幕幕天旋地轉的模糊山林;他沒有聽見波紋球爆炸的聲音,想必是因爲枭西厄斯來了,在感覺到威脅的那一刻,就已經出手将它剿滅了。
季山青迫切地希望,同樣一起被破壞的,還有中年女人缺了一塊手臂肉的屍體。
這一章好長……不知道解釋清楚了沒有,其實禮包計劃的大概輪廓,上一章有旁友看出來了,因爲核心其實很簡單,隻不過有一些必須要寫的細節(比如打招呼,回聲,交易屍體,以及禮包推測)這一章還是要寫進去的,希望沒有因爲寫得太多,反而把大家繞糊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