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電梯門裏走出來的人,若不是出現在此時此地,恐怕誰也想不到他居然是一個進化者:來人是一個中年男人,身材矮矮胖胖,戴着一副無框眼鏡,泛着汗光的額頭無遮無擋,一路上伸,連接起了油光锃亮的秃頂。他将風衣撐得滿滿當當,一邊胳膊下還夾了個公文包,誰看了都覺得像是一個會計。
矮胖會計一隻腳踏出電梯,手帕剛剛按上額頭,鏡片後的小眼睛就瞪圓了。
一頭赤|裸白豬在地上哼哼唧唧、不住痛叫,血逐漸從它又一次被撕開的肩膀傷口裏洇出來,漫延一地。
另一頭同樣身無片褛、渾身血迹的白豬,縮着腦袋,眼珠一會兒劃上矮胖會計,一會兒劃上身前那一個仿佛是從鮮紅濃血中化身成形的女人。
尚未幹涸的鮮血,從林三酒的頭發上,一滴一滴地落下來,打在椅子扶手上,打在地上,”滴答滴答“,成了大廳中唯一一點細微聲響。
矮胖會計回頭看了看已經關上門的電梯,又看了看椅子裏的血紅女人。
“……除了它們,還有活口嗎?”他用手帕抹了抹臉上的汗,歎了口氣。“真不愧是堕落種,一點用也沒有,對戰力水平的估計和報告竟然差得這麽遠,還說什麽控制住了……”
“普通人都還活着。”林三酒平穩地說。
“那就好,那就好。”矮胖會計舒了口氣,“豬死幾個都行,普通人沒事就好。”
林三酒神色平靜,一點也不意外會聽見這句話。
“早知道敵人是你這個水平的進化者,我就不會單獨來了。”矮胖會計苦笑了一聲,“容我問一句,看戰力,你想必也不是無名之輩,你找上我們這一處基地,不會是巧合吧?”
林三酒笑了笑。
“如果伱擔心落到和豬一樣的下場,大可不必。”她開口時,嗓音略帶一點嘶啞,就像是被大量的血腥氣熏了嗓子。“我對于殺了你,沒有興趣。”
矮胖會計頓時又吐出了一口長氣,手帕在額頭上按了按。
“我隻需要你掏出聯絡器,給你的……老闆?首領?打個電話。”林三酒想了想,說:“你們組織裏地位最高的那一位。”
矮胖會計愣了。“你在……你說的是……”
林三酒一個響指,打斷了他。“現在。”
“可是我的地位不高,你看我被派來做收尾工作就知道,”矮胖會計一邊苦笑,一邊打開了胳膊底下的公文包,說:“哪能說聯系首領就聯系首領——”
“你聽說過300路嗎?”林三酒冷不丁地問道。
矮胖會計的反應,可比豬要快多了,隻頓了一頓,面色登時難看下去。他低頭看了看胳膊下那一個忽然拒絕被繼續打開的公文包,又看了看林三酒。
“這通聯絡,要麽你來打,要麽我殺了你,我自己來打。”林三酒說,“看你想不想替我省五分鍾的事了。”
矮胖會計立在原地,緊抿着嘴,過了一會兒,才終于将手慢慢探進了風衣裏,拿出了一個白色盒子。
“我隻是一個戰鬥員,這是真的。”他小聲說,“我該說什麽呢?沒有點分量的話,我的聯絡,是不可能直接通向首領的。”
“你說,‘現在在人類農場裏的進化者,名叫林三酒。’”
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在她自報家門之後,這一通聯絡就會很快爲她找到她想要找的人了——事實果然也正如林三酒所料,在矮胖會計急急地小聲堅持了一會兒,聯絡又被轉接了幾次之後,他終于擡起頭,帶着一臉茫然和詫異說:“首領說……說要見你。”
“在這裏?”林三酒比了比大廳。兩頭豬此時也都發現,情況進展和它們希望的不大一樣,一聲大氣也不敢出。
“不,這個聯絡器是可以影像通話的,”矮胖會計說着,将白色盒子放在了地上,接連翻展幾次,露出了一大塊光滑的暗黑色平面。
……樓琴的影像,正是從那一片暗黑色平面上亮起來的。
林三酒眨了眨眼睛。
她預料得沒有錯;一切都正如她設想的一樣展開了,然而即使已經在腦海中預演過千百遍,也沒法讓她此時頭顱裏嗡嗡作響的震顫減輕半點。她一時冷,一時熱,一時覺得自己體内好像還有一個更小的自己,正沿着黑漆漆的軀殼裏往下跌去,不知道何處才是盡頭。
足有半分鍾的時間,二人互相對視着,沒有人出聲。
樓琴終于輕輕歎了口氣。
她看起來也很疲憊;好像是在行走的過程中被人攔下來,接通連接的一樣,她此時筆直站在平面上,一身暗灰色的長鬥篷垂向了小腿。當樓琴垂下頭的時候,鬥篷一綻,露出了她的手臂;她揉了揉眼睛,笑了一聲。
“自從你離開以後,你一直在暗中調查我?”樓琴低聲說,“你上次來要疫苗,跟這件事有關系嗎?我竟然一點也沒想到,你要疫苗可能是爲了調查它。”
“不,你錯了。”林三酒也垂下眼皮,意識到二人都在回避着彼此的影像。“我對你的計劃,沒有一點懷疑……我拿到疫苗的時候,是真的很高興,覺得我終于能夠從時間颠簸裏留住朋友了。”
樓琴微微一皺眉。“那你是怎麽……”
“完全是出于巧合。”林三酒毫無笑意地笑了一笑,低聲說:“第一個原因,是地下農場裏,地下農場裏存在着一個女兒。”
第二個原因,自然是有一個名叫丁六一的普通人進化了。
丁六一的“抓蝴蝶”能力本身,就是“蝴蝶效應”能夠發生的一部分因素;這一點,大概是那一個見識不多的普通人自己也沒想到的。正是因爲他看見了林三酒這一個“滅頂之災”,才一步步将林三酒引來了地下農場——她自然也毫不懷疑,自己将實現丁六一所看見的未來,哪怕如今她發現了農場背後的樓琴。
在聽過來龍去脈後,樓琴又有一會兒,什麽也沒說。
“巧合不能解釋這一切了,”她吐了口氣,輕輕笑道,“大概是Karma之力吧。”
“這麽說來,你也在這個世界裏吧,”林三酒這一句話不是問句。“能夠跨越世界的即時通訊,我至今還沒有見過。”
樓琴怔了怔,似乎一時之間,還沒有做好準備要把自己的位置告訴她。
“那你怎麽會知道,這裏就是我的地方呢?”樓琴想了想,轉開了話題。
林三酒沒有追問下去。
“他們每日從普通人身上抽的,不可能是末日能量,這一點還是朋友提醒了我,我才想到的。”林三酒搖了搖頭,低聲說:“那麽,有什麽東西是普通人有,而進化者沒有,又必須是個有價值的、令人渴望的?我想來想去,隻有‘不傳送的能力’。”
她從鼻子裏嗤了一聲,說:“當然了,說‘能力’,其實不太嚴謹。你給我看過的那一個講解影片,内容我還沒有忘記呢……嚴謹來說,應該是普通人身上的因子S對吧?以及那一個與因子S相互作用的接收器,對不對?你們是這樣稱呼它們的吧?”
樓琴站在那兒,抱着胳膊,不知道在思考什麽。
“是啊,”她終于開口了,“如果你還記得疫苗的作用原理,就該知道,疫苗注入的有兩個東西,一個是因子S,一個是G接收器。這兩樣東西,隻有普通人體内才有……因子S也就算了,但是G接收器是會随着一次次的觸發而消失的。所以,疫苗需要不斷補打,這也就意味着……”
林三酒把她的話接了下去。
“你們一直需要有大量的普通人,作爲G接收器的來源。”
樓琴沉默地點了點頭。
那頭豬說過的話,此時從林三酒的口中響了起來。“要牛奶就要養牛,要雞蛋就要養雞,要‘使進化者不會傳送的關鍵生理物質’,就要養普通人。”
樓琴沒有說話。
“當然,僅有這一點,還不足以讓我确認地下農場與你有關。”林三酒看着自己雙手上一層幹涸的鮮血,說:“就在這一個大廳裏,大概半個小時以前,我經曆了一次幻覺……幻覺裏我的朋友都來了,我們一起商量、一起行動,那個感覺……至今我隻在【缸中大腦】裏體會過一次。”
“它确實可以申請借用我們的【缸中大腦】,”樓琴說着,第一次往地上奄奄一息的白豬身上掃了一眼。
“我殺了會議室裏的豬,隻留了它們兩個。”林三酒低低地說,“這個新成型的堕落種,很熱心地給我放了一段你們地下農場的教育廣播。”
樓琴忽然微微别開了頭,好像哪怕她沒有看着林三酒,隻是聽見林三酒的聲音從自己對面響起來,就已經觸動了什麽叫她難以忍受的地方一樣。
“你說你要他有用,我卻沒有想到原來是這個用處。”林三酒神色麻木地說,“經他之口的宣傳教育,是不是尤其有效果?”
“所以,”樓琴依然别着頭,不肯看她,隻以氣聲說,“你知道八頭德在做的事了。”
愛發電那邊也已經更新啦!我其實用愛發電也不多,所以發文功能什麽的有點沒搞明白,導緻發文時間忽東忽西忽上忽下……以後估計就可以穩定下來了。
另外,關于疫苗原理在1818章,我從21年前就埋好的一條線,如今才終于破出水面……我之前說計劃了一兩年的劇情,就是這一部分了。時間真的太長了,都怕你們忘了八頭德是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