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母親愣了愣。
“怎麽又會過高了?”她嗓音中帶着睡眠不足的火氣,好像空氣被硬生生撕扯開了一般嘶啞,引來了不少目光。“前天不是才剛把他體内的末日能量給抽完了嗎?昨天驗的時候,能量水平還是正常的,怎麽才一天工夫,他的末日能量就又過高了?”
“高了就是高了,”操作員闆着一張面孔,說:“你當媽的都不知道孩子怎麽回事,我哪裏會知道?”
“我又不可能帶他去外面散步!”那年輕母親臉都漲紅了,“我們一直在農場裏——”
“小孩子抵抗力差,容易被末日能量入侵,也是常見的,不是都跟你們反複講過的嗎?”幾乎是肉眼可見的,操作員的耐心随着這一句話就消耗完了,“你快點,抽不抽了?檢驗杯是不可能出錯的。伱不抽,自己負責,不要耽誤下一個人。”
那年輕母親頓了頓,因爲“自己負責”這幾個字,面色難看了不少。過了幾秒,她才将孩子重新放下去,說:“你們這次能不能把末日能量抽幹淨一點,他這樣反複被抽血,哪裏受得了……”
“我的工作,還用你教嗎,”操作員訓了她一句,“你看我們不行,你自己來?”
那母親不說話了。
銀針閃着寒涼的光,蓦地插進了嬰兒胳膊裏,林三酒隔了幾步看着,都感覺那針頭紮得要比其他人狠多了——在嬰兒尖聲嘶叫的大哭裏,操作員抽出了滿滿一針筒的血。
“他還這麽小……”年輕母親似乎十分心疼,趕緊打開了一張創可貼。
舍長大姐走上來一步,站在林三酒身邊,對那母親勸慰道:“接下來我們都有營養餐補身體,不怕,再說這些都是驗證過的,不會影響身體健康。”
聽見“營養餐”三個字,那母親臉色終于輕亮了幾分;她也沒朝大姐道謝,拿過桌上兩張卡,轉頭就走了。
“喂,你熱鬧看完了吧,”林三酒面前的操作員叫了她一聲,這才喚回了她的神。其實操作員自己剛才也在看熱鬧,還幫了幾句腔;有了這一個插曲,倒是讓她意識到了剛才的疏漏,問道:“你的卡呢?”
“我是新來的,”林三酒将空白卡片遞過去,按照剛才舍長大姐教的,說:“這是新發給我的個人卡,麻煩你建個檔。”
操作員沉沉地,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臉都耷拉下去了,垂着眼皮,一把奪走了她的卡,抄起一支筆。
“姓名,”她眼皮也不擡地問道。
“林……林大強,”林三酒一時之間,還真想不起來其他名字了。她越不想用這個名字,腦海裏就越空空如也。
“啊?”操作員唰地擡起頭,目光上下将她打量了一遍。“什麽?”
林三酒還沒等再重複一遍,一旁的舍長大姐卻使勁拽了她一下。
“她剛來,什麽都還不懂呢,您别見怪。”舍長大姐笑着朝操作員說,“我是她舍長,她是替補進來的,名叫丙五三九。”
“三九”二字一入耳,幾乎令林三酒以爲自己暴露了,心髒都差點撲起來;她頓了一頓,這才想起前面還有兩個字——這算什麽名字?
林三酒掃了舍長大姐一眼,還沒來得及問,那操作員已經刷刷寫下了她的新名字,問道:“年齡?”
她自己都對自己的年齡有點糊塗,想了想,幹脆按照外表的年紀答道:“二十五。”
操作員點了點頭,将寫好的卡片插進了旁邊一台好像放大鏡似的機器裏,自言自語了一句:“現在外面還能找到年齡這麽合适的,不容易。”
二十五歲怎麽就合适了?那個名字又是怎麽回事?
林三酒也知道,她問操作員恐怕是不會有結果的,再說她也不敢事事都問,生怕人起疑。好在舍長大姐好像是一個不說話就難受的人,正在一旁小聲斥問道:“你這個人,初始介紹是一點兒也沒聽?你這樣一問三不知,他們也就這麽任你進來了?”
林三酒支支吾吾幾句,實在提供不了一個好的解釋。
“手伸出來,”操作員命令道。
當操作員在她胳膊上抹開涼涼的一片碘酒時,舍長大姐繼續說:“外面的名字,頂多就是剛進來時私下叫叫,幫你過渡用。等你習慣了農場的生活,漸漸就該開始有個意識了,正式給你的名字,就是代表了你的新生活,不僅個人卡上寫的是你正式名字,以後接待新來的同胞,也得用正式名字。這名字是一份榮譽,代表了你是團體一分子,屬于這個大家庭了。”
林三酒看着銀針漸漸沒入自己的皮膚,花了很大力氣,才忍住沒有将它崩斷。
舍長怎麽知道她的“正式名字”?她隻不過是在人群中挑上了第一個對自己有所回應的,怎麽可能就這麽恰好,有個名字在等着她?
“丙五三九,”她點了點頭,很乖順似的說:“我現在記住了。”
“你态度不錯,”舍長大姐誇了她一句,竟然在不經意之間,就将林三酒想要而不得的答案告訴了她:“上一個‘丙五三九’,就很不喜歡用編号作名字,她說自己在外頭的名字很好聽,一有機會就糾正叫她正式名字的人……”
林三酒心髒一緊。
這裏的“正式名字”,是編号?怪不得舍長知道她的名字,看來是鐵打的編号流水的人——丙如果是代表了分類的話,那麽“539”就是她的号碼了?
如果真是這樣……丁六一,莫非不是他自己的名字,他隻是丁類的第61号?
這個地下農場,跟豬型堕落種有關系?
但是進來以後這麽長時間,環目四望,她連一頭豬也沒有見過,更沒聽人提起過——屏幕上沒有提,舍長也沒有提。
林三酒想到這兒的時候,不知道是否面色上露出了端倪,叫那舍長大姐看着,倒是生出了誤會:“難道你也不願意叫編号?”
“不,不,沒有,”她一邊說,一邊看着操作員将剛從自己體内抽出的一小管血,擠進了旁邊的銀白色長杯裏。
“等等,你剛才說,上一個‘丙五三九’在外面的名字很好聽?”她忽然生出了一個念頭,趕忙問道:“你還記得她在外面的名字叫什麽嗎?我挺好奇的。”
她的【無巧不成書】沒開着,可是保不準,上一個就是鳳歡顔呢?
“咳,這個有什麽可好奇的,”舍長大姐挪開了眼睛,似乎很不願意将外面的名字再重複一次。“都是最終要被抛棄的東西……我是丙五三五,你記住這個就行了。我們在外面的名字基本上都代表了一段悲慘糊塗、認賊作父的曆史,我還不想讓人知道呢。”
她不願意說,林三酒卻非問不可。“我有個朋友,比我先一步來的,她的名字就很好聽,我想看看是不是我認識的人。”
“那你還是不問的更好,”舍長大姐态度涼了下來,隻說了半句話,就往後退了半步,站去了林三酒的肩膀後,掐斷了這一段對話。
爲免操之過急适得其反,林三酒也暫時不再追問了,對方的話音卻一直回蕩在腦海裏。
不問更好……那麽上一個丙五三九的結局,恐怕是好不了的。
“奇了怪了,你的血怎麽驗得這麽慢?”操作員一聲咕哝,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林三酒低頭一看,發現已經半分鍾了,長杯上還沒有顯示出顔色,心裏不由一沉。
如今離得近了再仔細一看,她就察覺到,這些銀白色長杯不是完全的人工制品,可也不是完全的特殊物品,倒是令她想起了飛船上的人形許可:混合了特殊物品的特性後,再由人工制造出來的。
是不是她體内末日能量過高——
“噢,出來了,”操作員忽然出了聲,眼睛都被黏在了長杯上。“怎麽回事?……你體内居然一丁點末日能量都沒有,這可真少見啊。”
其實我這幾年變化挺大的,往好了說是懂得了局限,往壞了說是習得性無助,具體表現在不管發生啥事,我忍不住要說的話正在越變越稀少。說話有什麽用,有這個時間看看書,逗逗貓多好。
至于别人怎麽看我寫的東西,這個是哈姆雷特管轄的範圍了,隻要别來出我警,我管不着。有時候事情就是這樣,越不讓你說啥,你就越惦記啥,最後看什麽都像是它的一種表述,一種暗示了,這個我非常能理解,我覺得誰的錯也不是,大家都是在無奈裏擰着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