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紅短褲早知道自己結局的話,它一定是希望林三酒能在最後一刻把它攔下來的。
可惜,世上沒有“早知道”。
正如誰也不能“早知道”豬會從空無一物的地方取出東西,那頭豬也無法“早知道”它費盡心機争取來的,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機會。
那一個不知從何而來、被它引燃發動的特殊物品,在短短一瞬間裏,就将大半個隔離室都給消融殆盡了;磚牆、鋼條和水泥甚至連碎塊也沒有剩下來,漫天撲撲揚揚,盡是建築物被粉化後的骨灰。
在漫天粉塵灰燼裏,還夾雜着無數零星斑駁的紅:有的是被炸碎成了一丁點的紅布料,更多的,還是被豬血沾染浸透的一小團灰泥。
林三酒剛一撤掉【防護力場】,登時忍不住被嗆得咳出了聲。剛才短短一瞬間的爆炸,破壞力卻遠比她想象得大;爲了維持被急劇消耗的【防護力場】,不過一兩秒的時間裏,竟然就啃掉了她的一大塊意識力。
“大家沒事吧?”她眯起眼睛,在灰塵煙霧中揚聲問道。
“沒事,”從煙霧裏看起來影影綽綽的餘淵,也咳了幾聲,才說,“幸好你的防護放得及時,它又是爬遠了一點才發動物品的。”
“太惡心了,那頭豬一眨眼就成了漫天的渣子。”清久留從另一頭心有餘悸地說,“我們現在呼入肺裏的粉塵,有不少都是那頭豬吧?”
見朋友沒事,林三酒就放下了一大半的心;心一放下來,她卻突然想起來了另一個人,不由又吸了一口豬粉塵:“丁六一!”
“完了,”清久留喃喃地說。
盡管在濃濃粉塵裏什麽也看不清,但是連一頭豬型堕落種都化成了千萬顆碎粒,丁六一恐怕也早就沒命在了。林三酒捂住口鼻,一時又急又氣,從掌心裏問道:“那頭豬總不是自殺吧?”
“肯定不是,”餘淵冷冷地說,“堕落種這東西,絕不會有犧牲自己一個,保護大家不受影響的覺悟。”
更何況,穿紅短褲的豬在抓住丁六一的腳腕時,它臉上的表情時頗有幾分志得意滿的,就好像它覺得自己最終還是出其不意地擺了衆人一道,有點洋洋得意——那可不是準備把命都豁出去,保護同伴信息的模樣。
“剛才發生什麽事了啊?”元向西這個時候才好不容易重新出了聲;林三酒回頭一看,發現他因爲體重太輕,都被氣浪給打到另一頭去了,這時正在匆匆往回趕。
“那頭豬被騙了,”沒等她回答,清久留已經先一步有了答案。他似乎很受不了漫天煙塵,一邊說,一邊從林三酒身邊擠出門,“它被騙走了自己的一條命,還連帶着把丁六一也殺死了。”
“啊?”元向西一個字就有效且充分地表達了疑惑。
“你知道是怎麽回事了?”林三酒給他讓開路,問道。
“猜了個大概,”清久留人一進走廊,頓時好像被人抽去了骨頭,順着牆就滑下去,坐在了地上,仿佛剛才很是把他老爺子累着了。“你有沒有看見最後時刻它臉上的表情?”
林三酒想起來了。
當紅短褲從空無一物的褲兜中掏出一件物品時,它臉上仍是胸有成竹、洋洋得意的;它連一點猶豫踟蹰也沒有,立刻就把物品發動了。
可在物品發動之後,在爆炸發生之前,那一線頭發絲般細微的空隙裏,林三酒确實在豬臉上看見了——那是一種恍然大悟,卻已經太遲的恐懼;就像一個睡夢中的人朦朦胧胧睜開眼,發現自己剛剛從數十層的高樓上跌了下去,地面就快撲上來了。
甚至連那個表情都沒來得及蔓延成型,下一刻,它就化成了再也做不出表情的漫天泥灰碎渣。
“那個不知道怎麽送進它手裏的特殊物品,一定是個騙局,就是爲了讓它以爲自己可以逃掉了,還是帶着丁六一一起逃掉。它大概以爲自己拿到的是瞬移物品吧?”
清久留撈起上衣下擺,使勁在自己頭臉上抹了幾下,說:“可是伱的速度與武力,莫爾德是見識過的。如果紅短褲拿出的是一個瞬移物品,那麽在它準備發動的這個時間裏,你就已經能豬贓俱獲了……但你剛才爲什麽沒沖上去?還阻止了餘淵?”
“我直覺有點危險,”林三酒答道。
“是了。如果你沒有在關鍵時刻産生直覺,沖上去了,那你們現在也是一堆灰泥了。”清久留垂着眼皮,似乎心情也不大爽快,說:“也就是說,背後送東西給紅短褲的人——我估計八成就是莫爾德或那個四叔——想要的根本就不是救回紅短褲和丁六一,因爲它們很清楚,面對你的武力,憑這些小手段救不回來,沒有希望。”
“既然沒有希望救回來,那就幹脆把它們都殺了,這樣才不會讓信息流進我們手裏……對吧?”餘淵也走出來,靠在牆上,說:“而且還能把紅短褲當成一個豬肉炸彈,順利的話,把我們也一起解決掉了,一石二鳥。”
……确實是堕落種能做得出來的事。
這種僅僅是出于一個非常可笑的理由,就要将他人徹底摧毀的惡意與陰毒……不,人類也可以做出來。
如果說此前那幾頭豬尚有一絲絲通過贖罪而活命的機會,這機會此時也已化作煙塵了。
林三酒想到這裏,下意識地回頭朝剩下的半截殘垣斷壁中看了一眼。
然而正是這一眼,卻叫她不由一愣:剛才被激得漫漫揚揚的煙塵灰霧,在幾句話的工夫裏,正在漸漸地往下沉,令剛才被塗抹得一片灰黑的視野裏,一點點重新現出了景物的輪廓。正是在模糊的輪廓之中,她看見了地上一個人影。
“丁六一?”她幾乎不敢置信了,捂着口鼻,幾大步就趕了上去,蹲下一看,發現竟然真是一個身形仍舊完整的丁六一。
“怎麽可能他還活着……啊,我知道了,”腦海中,意老師登時叫了一句,說:“是你捆在他身上的意識力繩子啊!”
是了,她此前用意識力一層層将丁六一給捆得嚴嚴實實,連腦袋都裹了一層,隻露出了兩個鼻孔;原本是爲了不讓他發出半點動靜,引起豬的警覺,不想卻起到了一個保護作用。
隻不過在意識力繩子全部被粉碎消耗掉之後,林三酒沒有繼續爲他補上保護,因此丁六一仍舊受了令人觸目驚心的傷,幾乎像個血人一樣,一動也不能動了。她摸了摸對方鼻息,回頭叫了一句:“他還活着!但不知道還能活多久了……我得試試,能不能把他救回來。”
“啊?”元向西都在一邊等好一會兒了,此時終于再次提出了意見:“你留在這,給他救活了又怎樣,那邊沒人安撫也不行啊。你有沒有想過,人偶師是有腿的,一會兒他自己走過來,這人還是一個死……”
“我先把他命吊住,然後再過去好了,”林三酒一邊說,一邊在卡片庫裏找東西,“人偶師雖然脾氣不好,但他有分寸,不會真的對我們怎麽樣。”
其他幾個人都靜了一靜。
話說得雖然很像一回事,可是丁六一受的傷實在太重了。即使她如今手頭上有了好幾個負責急救的特殊物品,林三酒也清楚,在面對人命時,沒有任何一個能力或物品能做到百分之百逆轉生死,她隻能盡人事聽天命。
她将那一隻血袋模樣的物品,按進丁六一皮膚肌肉都碎裂得露出了白骨的胸膛裏時,她十分肯定,他的心髒在幾秒鍾之前就已經不跳了——然而那個消耗型一次性物品确實有其珍貴的道理,血袋一按進去,她登時感覺到手掌下的心髒突然一振,緊接着,丁六一顫微微地吸進了一口氣。
血袋裏的鮮紅色急劇消退下去,就好像都傾注進了丁六一的身體裏;就連“袋子”本身,也在向四周破碎的肌肉組織之間融化,似乎在試圖努力把它們重組起來。
然而林三酒的希望還沒等升起來,就馬上消散了——隔着迅速空下去的血袋,在一次肌肉組織變化拉伸的時候,她看清楚了:丁六一的心髒裏,紮進去了一根斷骨。
現在的命,是特殊物品借給他的;再有幾分鍾,物品效果就要宣告結束了。
“丁六一,”林三酒趕忙低聲叫道,“你聽得見我說話嗎?”
丁六一茫然昏黃的眼珠,朝她轉了一轉。他眼裏有某種東西,令她微微生出了幾分異樣感;一時卻說不好究竟是什麽。
“你能說話嗎?”她問道。“你的豬先生,來自哪裏?”
丁六一的眼睛裏,慢慢滾出了眼淚。
“媽,媽媽,”他啞聲叫道,“求求你,把我的……我腦子裏的人……摘出去吧。”
林三酒愣住了。
他在說什麽?
“好吵……好吵啊,”丁六一的語氣已經完全不像是一個成年人了,目光穿透了林三酒,落在茫茫半空裏,無聲地流着眼淚,說:“媽媽,我……受不了腦子裏的人了……我想回家。”
“他瘋了。”
這一句話陰陰沉沉地從林三酒肩膀上響了起來,好像因爲承受不住蘊含着暴風雨的烏沉雲層,一塊天空都塌落了下來,影子壓住了她的身體。
終于寫完了……說起來,我有很久沒說過這番肉麻話了,我感覺是時候再說一說了,真的,你們大概是我能奢求的最好的讀者,我也不知道我何德何能,末日可以受到大家的厚愛,我這種德行的更新,還能受到你們的包容……所謂愛就要常說嘛,對吧,感激也是。好了我肉麻完了,大家明天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