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把你需要的東西拿出來。”
這一句話,整整齊齊地從五個人嘴裏響了起來:每一個字詞,每一處起伏揚抑,每一次換氣停頓,都完全同步在一個規律上,就像是排演了無數遍,一起回蕩在這方空間裏。
“你知道,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把你需要的東西拿出來。”
林三酒看着人偶師,随着一秒一秒的時間流逝,也越來越平靜。“那是我的能力。隻要我自己不動,沒人可以逼我打開它,你又能怎麽辦呢?”
見人偶師一聲也不出,她繼續說道:“折磨我嗎?我感覺不到疼痛的。傷害我?你一樣得不到老太婆。威脅我?懇求我?說服我?哄騙我?”
“……三分鍾。”餘淵看了一眼大鍾,輕聲說道。
極輕微地,人偶師别開頭,仿佛在忍受着某種沖蕩的情緒——雖然誰也看不出是什麽情緒——接着,輕輕笑了一聲。
他臉上那半個笑的弧度,讓人無端想起被鐵勾紮穿的屍體,垂挂在黑夜月影下。伴随着皮革舒張緊縮的聲響,人偶師擡起一隻蒼白的手,懸停在林三酒的頭上,低聲說:“我還可以把你做成人偶。”
“那就等于是殺了我了,你不會的。”林三酒十分肯定地說:“你發過誓的。”
“是嗎?”人偶師語氣和善地問道,“你人生最大的事業就是找回腦子,卻對自己的判斷這麽有信心?”
林三酒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随即堅定地點了點頭。
這麽多年了,不管出了什麽事、處于什麽情況,哪怕是被菌菇入腦的時候,也沒有一殺了之;她十分确信,如今的人偶師之所以不殺她,已經不僅僅是出于對誓言的維護了,二人共處時産生的——
這是她最後一個念頭。
因爲下一秒,人偶師的手掌就已經壓在了她的頭頂上。
*
當林三酒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她臉上的神色一片空白。
餘淵傾過身子,皺着眉頭,臉上第一次出現了幾分憂慮。他看着林三酒擺動了幾下四肢,似乎在重新尋找平衡一樣,僵硬而機械地站了起來;餘淵轉過頭時,發現人偶師已經坐回了那張華貴而松軟的椅子上。
“她……她怎麽了?”餘淵問道。
盡管一開始動作還有點不自然,就像是在重新适應自身四肢似的,但在“站起來”的過程中,林三酒顯而易見地恢複了正常;她的動作又一次自然流暢、遊刃有餘了。
“怎麽了?”人偶師微笑着答道,“變成我的人偶了。”
當這一個答案真正擊中餘淵時,他微微張開嘴,面上終于浮起了不可置信。
“不可能,”他急急一轉身,盯着林三酒,連珠炮似的問道:“人身變成了人偶?那接下來會怎麽樣,侵吞過程會被停止麽?”
人偶師一副興緻很不錯的樣子,答道:“你做鬼都不知道的事,我怎麽知道?你,過來。”
最後幾個字,卻是對林三酒說的了。
元向西在角落裏,使勁搖了搖頭——顯然一點都不相信人偶師會真的對林三酒下手。
這一切确有可能是某種手段造成的效果;可是誰也沒法解釋,爲什麽林三酒會忽然喪失了一切自主意願似的,真的就一步一步乖乖地走到了人偶師身邊,在他腳邊單膝跪下了。
她垂着眼睛,低聲叫了一句:“大人。”
平時的林三酒盡管一團和氣,對人偶師更是包容忍耐、好聲好氣,但凡是與她相處過的人,心裏都會明鏡似的知道一點:她絕對不可能低頭管誰叫“大人”,人偶師也不行。
她不會騎在任何人的脖子上,也不允許任何人騎在她的脖子上——隻要林三酒還是她自己的話。
就算這真是某種手段,起碼也說明,林三酒的自我意志此刻已經不存在了。
元向西搖了一半的頭,像是脫了齒輪卡了殼一樣,硬生生地停住了;餘淵低低地吸了一口氣,往前踏上了一步。
“給我拿出來,”人偶師眼睛也不擡地說。
林三酒一片空白的面孔上,依然什麽神色也沒有,卻擡起了一隻手。
在下一秒,有兩件事同時發生了:一,老太婆就像被擠出來的牙膏,從半空裏蓦然伸展開了半個身子;二,餘淵的影子化作一條急影,筆直地撲向了人偶師腳邊的幻體——當老太婆落在地闆上的時候,餘淵也突然拔地而起、劃過了半空,“咚”一聲撞在了元向西身邊的牆上,給後者吓得一激靈。
“大巫女,”人偶師從椅子上霍然長身而起,從呼吸間低聲吐出一句。
除了林三酒之外的五個人,都在同一時間朝他們沖了上來,似乎要用人身讓人偶師投鼠忌器,阻擋他的下一步;然而人偶師連一絲注意力都沒被分走,目光牢牢壓在老太婆身上——老太婆此時仿佛被一股無形力量給按住了,不管如何掙紮反抗,始終掙脫不掉。
不僅掙脫不掉,它還像是一個無法抗拒用戶操作的機器一樣,不情不願,卻還是從半空裏浮起來了一片銀白小字。
“這就是……概念碰撞?”
哪怕是人偶師,呼吸也不由淺了幾分。一排排銀白色字樣在他面前飛快上翻;比起多年前在葷食天地的時候,【概念碰撞】的列表和選項都長了不止一倍。亮着光茫的小字反複閃爍着,将人偶師的面龐映得亮光粼粼,如同星芒閃爍在白雪上。
他身後的座鍾又一次不急不忙地敲了一下;最後一分鍾了。
終于找到了适用條款那一刻,大巫女在寂靜無聲中的一道低呼,卻好像被在場所有人都聽見了。
人偶師渾身輕輕一震;銀白字幕突然在半空中被掐滅了,六道人影也像是從空氣裏掉下去的蒼蠅似的,接二連三地砸在了地上——然而他們的身體雖然一一跌向了地面,但是在他們剛才所在之處上,卻仍然站着一個背影,就好像有人從他們腳後跟裏站起來了一樣。
“擠出來了,接下來就好辦了吧?”
人偶師聲氣很輕,不知道向誰說了一句。那一頭,元向西顫巍巍地吐了一口長氣。
不行了困死了,沒話可講,我早點睡覺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