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的秒針走動聲,一下一下地敲走了時間。
這一片靜寂已經拉伸了好一會兒了,林三酒也說不上來,爲什麽大家都沒有半點動靜。反正包括她自己在内,衆人都站在原處,一動不動地看着遠處同樣一動不動的人偶師——其實他們不必動手,隻要靜等時間結束就行了。
至于爲什麽人偶師不動手,林三酒想不明白,但至少她松了口氣,不必擔心誰會因爲他動怒而受傷了。稍稍安心了一點之後,她就能夠騰出工夫感歎另一件不相幹的事了:人偶師的東西,還真是一件比一件……華麗得沒必要。
比人還高的古董黃銅鍾,坐在黃梨木雕花鍾箱裏,每一下撞擊聲都似乎含着一種名門式的驕矜;曆盡時間洗禮的沉穩木色,盛着絲縷劃痕與不知是誰的記憶,隐隐泛着一絲暗光。
雖然看着又華美又昂貴,但這也太不方便了,林三酒心想,難道每次需要看時間,都得先哐叽一下把這麽大一座鍾撂地上?
在鍾的對面,人偶師正坐在一張天鵝絨與羽毛做成的椅子裏,漆黑皮革裏的長腿交疊着,仿佛在雪裏凍白的十指,輕輕搭在一起。
如果此時走進來一個局外人,肯定想不到他其實正在與大巫女商讨應該怎麽用幻體把鬼收回去——因爲幻體就像一塊垃圾似的,被他随手抛在了腳邊;别看人人的目光都要在它身上轉幾圈,卻始終沒人上去試着搶一搶。
慢慢地,在一片死寂裏,人偶師吐了一口輕氣。
“……怎麽樣?”餘淵問道。
他看起來一點不急,反而越來越放松了。在場除了人偶師與元向西之外,其他六人對于消耗時間,都是一點異議也沒有的——包括餘淵。
餘淵之所以出聲詢問,也不過就是應付場面罷了:他的“執念”僅僅在于“真相”,等他覺得把事件真相推測得差不多了,他也就滿足了,至于他自己和林三酒一行人究竟接下來會怎麽樣,不在他關心的範圍裏。
“我和大巫女都認爲,有一點至關重要……”人偶師說話時誰也不看,因爲他剛才說了,他要保護視力。“你們這群魑魅魍魉,上一次是怎麽進入幻體的?”
“唔,這個嘛,”餘淵想了想,問道:“你們有什麽猜測麽?”
“那部影片。”人偶師擡起睫毛,目光在座鍾上輕輕一碰,垂了回去。
“有道理,”餘淵想了一會兒,點點頭。“一般電影制作公司完全沒有任何理由,要在拍鬼片的時候用上真正的靈異體……上哪兒去找且不說,難道發行一百部幻體,就要找六百個靈異鬼魂?除非這根本就不是一部正常拍攝發行的電影,這部電影存在的理由,就是爲了要通過拍攝過程,把我們困進幻體——”
他說到這兒,忽然“噢”了一聲,笑了起來,露出一排白牙。“一時沒注意。不是‘我們’,是‘它們’。”
人偶師閉了閉眼睛。
“再過……再過四分鍾,”餘淵從時鍾上看了看,說:“就是‘我們’了。”
林三酒一直屏息聽着他們的對話,聞言終于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松下了肩膀。
一群人,花了那麽大功夫,又是場地又是演員又是能量塗料,費時不知多久,才總算将那些靈異東西和演員們留下的“能量圖景”一起關進了幻體裏;眼下人偶師隻剩四分鍾了,什麽辦法和道具都沒有,就算戰力再強,又能怎麽樣?
她的朋友們應該總算安全了。
餘淵似乎也想到了同一處,看着人偶師問道:“你也沒法拍一部電影啊。你要怎麽辦?”
以林三酒對于人偶師的了解來說,他此刻的沉默,眼角亮粉像刀尖似的反光,都說明了一個問題:他和大巫女,誰都不知道應該怎麽辦。
連存有一部分數據體知識庫的餘淵,都對幻體裏的東西一無所知,毫無辦法,何況是别人呢?
“不要擔心,”她看着人偶師神色,也不由想說點什麽,讓他好過點:“等一會兒輪到你,你就知道了,這不算什麽大事,不疼不癢的。吞并人這種說法說起來怪吓人,可是和人本不一樣,我們不會變成——”
她唠唠叨叨一番話根本沒有說完的機會,迎面一團虛影“啪叽”一聲,就打在了她的鬼窟上,要不是沒了痛感,肯定拍得臉皮嘴皮生疼;林三酒第一次明白了什麽叫“唇齒絆跤”,險些被那一口堵住的氣給嗆着,趕忙伸手一抹,從臉上刮下來一塊布。
仔細一看,甚至都不是人偶師用來擦手指的那種幹幹淨淨的白巾子;倒好像是擦鞋布。
等林三酒從擦鞋布上擡起頭的時候,她面前已經被一道陰影給籠住了。
“你剛才說……人本?”
人偶師站在一兩步之外,也不知道是他的嗓音,還是氣息更加幽沉寒涼。
“我說了,怎麽了?”林三酒如今對着他,也體會到了元向西那種一腳踏入輪回後,心中無憂無恐的平靜,反問道:“你想要啊?”
人偶師近乎溫柔地浮起了半個笑,唇角尖銳地勾刺在人的視野裏。
“真可憐,”他同情地說,“人做不好,鬼做不成,不人不鬼,不三不四。”
“你幹嘛,過嘴瘾呢?”林三酒反嘴說道,“我怎麽就不三……嗯?‘鬼做不成’是什麽意思?”
人偶師看着她歪過了頭,一绺濕漉漉的黑發滑下了面頰。
“都到這個程度了,”林三酒比了比自己,說:“難道你還覺得你有辦法能逆轉我們被侵吞的過程?人本也不可能起任何作——”
一句話沒說完,她突然頓住了。
人偶師不急不忙地說:“看來你也想到了?”
林三酒僵硬着,點不下去頭。
“給我。”
林三酒直着脖子,一時間所有的思緒都集中在了一個地方;“種子”能力裏的兩個人形,感知到了異樣,都開始動了幾下。
“不、不行……我明明是把這件事作爲一個秘密告訴你的……”她結結巴巴地說,“你不能反而用它來對付我……”
人偶師拿出一塊白巾,擦了擦耳朵。
“你也知道,我一、一把老太婆拿出來,就可能被它的主人感知到……”
人偶師笑了。
“我還怕把你連累死?拿出來。”
昨天一口氣買了好多種子和綠植,還有一小盆綠果累累的辣椒。以前因爲抑郁無心打理,我的植物都死光了,趁着新生活的開頭再試一次,春天該播種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