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很久都沒有露頭了。
稀疏松散的雲,仿佛是被細手有一下沒一下扯開的薄棉,懶懶地丢在暗空裏。不管是雲還是月,今夜都差着一口氣;對于地面上那個一路急跑的人影,它們都打不起興趣,任她匆匆撲出了雲月的影子,迅速爬上金屬高牆,跳下另一頭的大地。
林三酒很快就變成了一個越來越小的人影,最終從遠處大地上消失了。
在她離開後,夜幕下的兵工廠又一次陷入了凝固裏。風不動了,沒有人的腳步,影子被寂靜按在地上,好像整個兵工廠都被時間遺忘了。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從凝固着的層層陰影裏,終于慢慢地開始有了動靜——兵工廠那一片空空蕩蕩的寬闊後院裏,一道又一道深黑薄影,正悄無聲息地從地面中升入夜空;當大地深處的機芯聲中止時,它們也停住了,在淡月下微微一亮。
曾經将梵和圍攏的那一道金屬薄台,從中央滑開了一道縫隙;縫隙越來越大,當它們完全張開時,被重新展現于世間的梵和,也輕輕睜開了眼睛。
她先側耳聽了一會兒動靜,随即擡起一隻手。
過了好幾分鍾,梵和點了點頭,收回了手,【萬物之靈】暗去了。她走出金屬薄台,每一步都像是恰好踩進了幽暗裏,被吞沒了聲息;一路上,梵和連看也沒有看一眼被砸破的牆壁和踹壞的門,一點彎路都沒繞,筆直地來到了“碧落黃泉分部”記錄室的門口。
梵和用腳尖踢了一下沒合攏的門,門後那一方被複制、縮小了的碧落黃泉分部立體影像,就展露在了她的眼前。
林三酒倒是沒有破壞這裏的東西……在她走後,一切都恢複了記錄室平常的樣子。高高低低的建築物,最高不過膝蓋;光影形成的街巷之間,從各式小人的頭上,往半空中投射出了各種各樣的金色名稱。
梵和走入了立體影像中,目不斜視地走過了浮着“斯巴安”名字的小人,在“黎文溯江”的小人面前停了下來。
她與光影形成的小小人形,四目相對了一會兒。
“我知道,我有很久沒來了,”梵和看着空中的名字,語氣平靜涼淡。“其實這一次我來,主要也不是爲了看你。”
“黎文溯江”四個淡金色小字,一動不動地浮着。
“不過你應該不介意吧,”她低聲說,“你死都死了。”
梵和停下來,屋裏就靜了一會兒。她低頭看了看那個應該代表黎文溯江的光影小人,搖了搖頭,說:“不管我怎麽調整,都很難把真人特征細緻地表現出來……要不是你的檔案裏有照片,我都快忘記你是什麽樣子了。”
她想了想,又補了一句:“如果我當年見到了你的屍體,或許如今能記得清楚一些。可是你的屍體也被回收銷毀了,你身上的部件也重新投入了使用……”
梵和從衣兜裏找了找,翻出了一小片嫩黃色的花瓣。
“我之前知道要來這裏,于是在路上摘了一片野花花瓣。”她彎下腰,将花瓣放在黎文溯江的小人面前,說:“原型沒有墳墓……我這也不算是掃墓吧。”
在轉身走的時候,她回頭看了看,拎起了長袍的一角,沒有讓袍子卷起來的風掃開那片花瓣。
梵和在“斯巴安”小人旁邊停了下來。
“姓名,梵和,”她的聲音沒有太大變化,但似乎說話時聲帶的振動頻率不一樣了,聽着幾乎像機械運轉聲一樣,“編号M02,第五代……”
“斯巴安”那一行小字忽然輕輕一閃,随即浮起了一個小小的兵工廠圖标。
梵和向前攤開了一隻白淨手掌,卻沒有伸手去碰它,隻低聲說:“調出上一次本詞條在交互作用時,所留下的操作者生物印記,轉輸給我。”
“斯巴安”三個字上,頓時有什麽東西閃爍起來;梵和靜靜地等待着,轉輸過程一結束,她立刻合攏了手掌,閉上了眼睛。
“不愧是産生了聯系之後的心境……果然沒有忍住,點開了斯巴安的名字啊。”她低聲說,“不錯,生物印記很清楚,很強烈……那麽,你現在去了哪呢?”
*
正在被人追蹤的林三酒,是一點想象力也沒發揮,老老實實地回到了市政大廳的世界。
她從兵工廠出來時,夜晚已經過去大半了;等她結束了一路舟車勞頓,回到市政大廳前的廣場上時,明亮日光早就将大洪水服務商們都召集起來了。
林立的棚子,鋪開的桌椅,來來往往的人,讨價還價聲……折騰了一夜沒休息的林三酒,走在太陽底下熙熙攘攘的人群裏,感覺自己像是一條虛浮遊魂似的。
在【eBay】裏掃了一眼,見人偶師還沒回應,她壓下去了一個呵欠,重新将它收好了。也不知道人偶師那邊怎麽樣了,危不危險;隻是在取得聯絡以前,她也不能什麽都不幹地傻等,幹脆利用人偶師不在身邊、行動比較方便的機會,抱着心裏的問題又回來了。
“豬?”
被她拉住問話的一個大洪水服務商,神色一愣,好像沒想明白爲什麽會有人找自己問一頭豬的下落——直到幾秒以後,他才忽然恍然大悟:“噢,你說的是那種豬型堕落種吧!”
“對對,”林三酒趕緊點點頭,說道:“我在市政大廳樓裏也找了一圈,廣場上也看了,到處都沒看見……上次我來的時候,明明一口氣看見了兩頭呢。”
“我還真沒留意啊,你這麽一說,今天它們确實不在。”那留着小胡子的大洪水服務商閑坐在小凳子上,大概是因爲反正暫時沒有生意上門,倒是挺願意多搭上幾句話的:“你找豬型堕落種幹什麽?”
林三酒想了半天,最終還是決定把實話說了:“上次我見到的那一頭豬說,它盼着市政大廳末日世界能活過來,變成真正的小末日……”
“哈,”沒想到小胡子笑了一聲,說:“原來是這個?我們都多少聽過一點,也不知道它們做什麽夢呢,堕落種就是堕落種,改不了吃——那啥。”
大概是他的聲氣大,讓旁邊一個攤主聽見了,也湊過頭來加入了對話,對林三酒說:“你找豬型堕落種,今天來得可不是時候。”
“爲什麽?”林三酒問道。
“我可聽說了,那些豬們是有工作要做的。”攤主好像閑着也是閑着,拉閑話的勁頭很積極,說:“雖然是個豬的樣子,可它們也有衣食住行的需求呀,該用錢和物資的地方一點也不少。有一次,有個豬來找我買東西,我好奇就問了一下,這個錢怎麽來的……”
“難道是工作賺來的?”小胡子很有興趣,“可它們能幹什麽工作,誰會跟堕落種打交道?”
“要是做點殺人越貨的事,我倒是不奇怪了。”攤主見二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越發來了興緻,說:“可能是我沒藏住心裏的這個想法,讓那頭豬看出來了。它好像很喜歡讓别人知道自己錯了,很享受别人吃癟的樣子……總之,你猜它跟我說什麽?”
連林三酒都忍不住傾過了身子。
“它說,基本上所有的豬型堕落種都在同一個地方,做同一份工作。它說它們工作的機構很規範嚴謹,還說規模不小,報酬也不錯……甚至還有休息日。”攤主朝廣場的方向一揮手,說:“它們最喜歡市政大廳世界了。當這兒一個豬也沒有的時候,就說明它們都在上班呢。”
林三酒張開了嘴,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都世界末日了,豬,不,豬型堕落種,還要上班?
我大綱寫得很成功!基本上現在就是還有兩三個零散線頭,暫時還沒能編進整幅俯視圖裏,還有一些細節得捋一捋,除此之外,差不多一路到結尾的大綱都有了。
寫大綱的筆記本,比全新時厚了一倍,翻起來挺有滿足感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