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這一個世界中即将要産生Karma了,這對夫妻會迎來什麽樣的因果?
問話的時候,這個問題一直在林三酒心中盤桓着;等他們交代完了,她也沒有想到答案——他們票決放棄了自己的孩子,而落入了一個不斷把别人騙進迷惑大宮殿、把所有希望都系于後悔藥上的處境裏,算是他們的Karma嗎?假如她動手殺了二人,她的行爲是爲自己種“因”,還是給二人遞去他們的“果”?
換句話說,她該如何處理這二人?
“……我進入迷惑大宮殿的時候,有兩隻發給我的紙鶴被你們給攔截了,”林三酒伸出手,說:“也該還給我了吧。”
那個女人似乎仍舊被籠在過去的影子裏,怔怔的,好像什麽也沒聽見。她的丈夫先從回憶裏醒過了神,臉色極不好看。“我……我們已經沒有那兩隻紙鶴了。”
“爲什麽?”
“當時你還沒有完全進入迷惑大宮殿,爲了避免它們一落下就開始播放訊息,被你聽見……”他結結巴巴地說:“我、我就把它們給破壞了。”
“你幹了什麽?”林三酒驟然抓住了他的領子,将他往前狠狠一拽,兀自不太相信:“你破壞了紙鶴?”
“也、也不是完全摧毀,”他一張臉都白了,“我有個銀色的小垃圾桶,挺常見的那種,我就給它們揉成一團扔進去了……”
林三酒自己就有一個同樣的垃圾桶;她很清楚,它連接着的另一端是一個封閉獨|立的空間層,因爲有去無回,被當作了人類的垃圾場。她根本不可能從另一層空間裏,再找回那兩隻紙鶴了。
她手腕一震,動作不大,卻将那男人給重重地推倒在了地上。
冷靜一點想,問題或許不算嚴重。
這對夫婦攔截住了自己的兩隻紙鶴,原本分别是發給人偶師和波西米亞的——這一點從他們知道二者都與自己有關系就能看出來——那麽,“幸運漫遊者開獎點”副本所收到的、又是跟自己朋友有關系的紙鶴,必然是來自瑪瑟的了吧?
這也解釋了爲什麽瑪瑟一直沒給她回信;人偶師沒收到,是因爲發給他的紙鶴被攔截了,瑪瑟肯定收到了,回信卻又被他們給攔住了。
一想到被白白耽誤了這麽長時間,林三酒真恨不得在那男人身上補一腳才好——幸虧可以補救,她隻要再給瑪瑟發一隻紙鶴就行了。
那女人掃了一眼丈夫,擡起頭,低聲懇求道:“那個……我們做錯的事情,我們實在很抱歉。我、我願意拿東西來賠你的紙鶴,我隻有一個請求,你能告訴我迷惑大宮殿是怎麽回事嗎?我、我們的後悔藥……”
林三酒轉頭看了一眼。天地之間,在平緩起伏的沙漠裏,隻剩下遠方稀稀零零一些殘垣斷壁了;此前那一座恢弘龐大的宮殿,好像一場戲終了之後,被人撤下去的布景闆。
或許是看她和人偶師都沒說話,那女人更急了,連連問道:“是副本挪走了嗎?我聽說有一部分副本可以移動……是這樣的吧?你們知道什麽消息嗎?我、我保證不害人,我自己去拿後悔藥,這總可以吧?還是說……還是說,後悔藥……你們拿到了?”
她說到最後一句時,再也沒忍住變幻的面色——林三酒掃一眼就猜到了她的心思:他們在這兒守着,八成是指望着進化者在經曆了整個副本之後,會像她從“後悔藥情景”裏看見的那樣重傷難治、體無完膚,這樣才好下手。在面對近乎完好的人偶師與林三酒時,她的希望自然就破滅了。
“沒有,”林三酒下意識地說了一句,忽然停住了。
“我跟你換!”那女人顯然一個字也不信,“求求你了,我跟你換,我們東西很多的……”
她一邊說,一邊往外掏東西。“我們在這兒守了很久,有時候進來的進化者死了,若是他死去的地方不遠,我們順着毛衣線進去,就能找到屍體。也有人是出來以後死的……總而言之,我們搜羅了不少東西,你要什麽你都可以随便挑,我隻要換一份後悔藥就行了!”
她丈夫嗆咳着爬了起來,沒有說話,往後退了兩步。他掃視着林三酒和人偶師,不知道是不願意拿出東西,還是已經意識到了,拿東西也換不來後悔藥了。
“拜托你,”那女人雙手捧着一團堆疊着的圓白珠鏈,遞向林三酒面前,說:“這個是【一百零八個LOOP】,很珍貴的,你拿去……”
如果拿了,她就再也不可能相信自己真的沒有後悔藥了。林三酒眼皮一垂,在她的手快要挨近的那一刻,意識力蓦然如同一張網似的在面前張開了,輕輕一攔,把那女人的手給打了回去。
“我沒有後悔藥。”林三酒低聲說,“你把所有身家都給我也沒用,沒有就是沒有。你也看見了吧?迷惑大宮殿根本不是挪走了。它是被我徹底摧毀了。徹底摧毀的副本,還怎麽産出後悔藥?”
那是她對夫妻倆說的最後一句話。
當她與人偶師一起轉身離開的時候,他們沒有追上來。從人偶師手上保住了一命,他們的面色卻比死了還難看。那女人低聲嗚咽的聲音缭繞在風裏,很快就被吹散了。
人偶師斜着掃了一眼林三酒,轉過目光的時候,嗓音涼涼地說:“你沒有告訴他們,後悔藥一點用也沒有。”
“我……我這個人,有的時候挺殘忍的。”林三酒低着頭,看着自己的靴子尖交替着一下下踩在沙地裏。
人偶師冷冷地哼了一聲,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她并不以此爲榮;但是那份殘忍,似乎是她難以擺脫掉的一部分本性,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悄然浮上水面。讓那對夫婦以爲後悔藥是有用的,後悔藥可以救下她的女兒,然而因爲她将林三酒騙進了迷惑大宮殿這件事本身,她再也拿不到後悔藥了,再也救不回她的女兒了……遠遠比簡單告訴她後悔藥無用,要殘忍得多。
甚至可能比殺了她更殘忍。
“如果是我的話……”人偶師望着遠方,低低地開了口,忽然又頓住了。“如果是以前……我察覺的那一刻,他們就已經死了。有多少東西都不管用。”
“那也可以算是他們的報應。”林三酒勸慰似的,對着沙地小聲說:“隻不過……我能感覺到,他鄉遇故知還沒有走到這裏來。”
也就是說,Karma還沒有開始。
人偶師無聲地點了點頭。
林三酒悄悄看了他的側影一眼,思緒轉到了另一個方向上。
除了最初在“信号人生”世界中闖關獲得的信号攔截裝置,根據那女人的交代,其他大多數有點分量的物品,她都是從迷惑大宮殿的受害者身上得到的——雖然本意不是爲了賺錢,但是騙人進副本的過程也讓他們着實獲得了很大好處;别的不說,把【織衣慈母】一類的東西拿到手、賣出去,再叫下一個進化者去買,光是這麽倒手幾次,他們就已經賺了不少了。
不過,這同時也意味着另一件事:他們沒有獲得過宮道一的幫助。
宮道一與整件事……似乎沒有關系?
林三酒微微咬緊了嘴唇。宮道一有個計劃在等着她,這一點毫無疑問;她原本以爲那計劃會與她這次遇見人偶師有關系,但是現在看來,好像也是她猜錯了。
有個定時炸彈嵌在她的未來裏,她卻不知道離此刻有多遠。她唯一能做的,似乎隻有一件事:在宮道一的計劃開始運轉之前,把每一個能留住的朋友都留住——隻要他們能好好地在Exodus上生活,不受傳送與洪水的威脅,不必再于生死存亡裏掙紮,那麽不管宮道一爲她準備了什麽,林三酒都不怕了。
她攥緊了手,掌心裏濕濕涼涼。
“你不要走了,”林三酒也不管他究竟聽進去多少,聽明白多少,隻自顧自地低聲說,“和我去Exodus上暫住一陣吧?我打算把另一個朋友也叫過去,她名叫瑪瑟……我不想等疫苗真正量産的時候了,如果樓琴可以讓她自己留下來,那麽我先要兩支疫苗,并不過分吧?”
都以爲過渡完了,想不到又過渡了一章……下面的大綱擠起來可真是要人命了,現在希望新世界寫了一百多章,往結局的進度居然就蹭了那麽一點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