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酒發現,人偶師原來也有腦子不如她靈活的時候。
“是啊,”她看着那一個漆黑的側影,說:“對你來說,你肯定是覺得我先進來的啊。”
“屬下”暫且不說,她對于人偶師最後一句話一點兒也不吃驚,甚至覺得那是廢話——人偶師要是不認爲她先進來了,怎麽會跟進來找她?
隻不過他不知道,他得到的消息是個圈套;他以爲自己跟着林三酒進來了,實際上林三酒卻是在他之後,才來救——救他的。
……對,在腦子裏想一想,就沒必要改口了。
人偶師剛剛撫上手背的鎖鏈——那似乎是一個容納道具——動作就頓住了。他轉頭的幅度是如此細微,簡直好像有動作的不是他的身體,而是他的神魂。
果然還沒明白,林三酒在心裏歎了口氣。
“我并不是先你一步進來的,我是聽說你聽說我來了,你來了我才來的……”
“你人不肯死,卻不耽誤嘴裏說鬼話。”人偶師的蒼白手指從銀色鏈條上劃過去,一時叫人分不清哪個更冰涼一些。“你沒聽懂嗎?是你被人騙進來,我才跟進來的。”
“對,你得到的消息的确是這樣,但實際上是你先進來的。”
林三酒很耐心地說:“屬下是誰我不知道,但我在迷惑大宮殿門口時,給你和波西米亞發了紙鶴,當時兩個紙鶴都是沖着迷惑大宮殿飛過來的,說明在我發紙鶴的時候,你們兩個人已經在這兒了。”
能自然而然地提起波西米亞,幹得不錯,她在心裏誇了自己一句。
對于“屬下”是誰,她心裏其實也有了猜測:用這種手段促成二人見面的,說不定正是宮道一。
人偶師沉默了兩秒,從銀鏈裏慢慢抽出了一條手帕般的軟布;他将它緊緊攥在手心裏,好像攥住的是林三酒的氣管。
“你是被人騙進來的,我是追蹤而來的,你自己好好掂量一下,你的腦子和我的追蹤能力,哪個更靠得住?”他陰沉沉地說。
那不也沒追蹤到宮道一嗎——林三酒在肚子裏豪氣了一句。
“你要是把腦子換成一塊豬肉,”人偶師嗓音輕柔陰鸷,而且沒完沒了:“由裏頭的縧蟲替你思考,我都不用受這份罪。”
“你罵我也不能改變事實啊,再說,副本給我的紙鶴,我怎麽知道會出錯?說不定副本沒錯,紙鶴是你的活人下屬發的,你隻是把人家給忘了呢?”
剛才的親切感終于全消失了,林三酒來了幾分火氣和執拗勁兒,說:“我發給你們的兩隻紙鶴,都沖大宮殿飛過來了,這是确确實實的——”
在她急忙收聲的那一瞬間,她看出來了:人偶師似乎想動手,但體力不支。
那塊軟布他都沒拿住,從手掌心裏滑落了下來,也提不起力氣去撿;都這麽虛弱了,依然不肯像她一樣躺在地上,大概全靠一口傲氣撐着。
林三酒趕緊放緩了幾分口氣,現場打了個台階給他下:“這個,人非聖賢,出錯了也不奇怪,何況這件事肯定有一個幕後謀劃的人……”
“噢?真的嗎?有幕後謀劃的人啊?”人偶師半邊臉上浮起了驚奇,“你的洞察力太敏銳了,被騙進來以後就意識到了?不再多等兩年嗎?”
“……反正你沒法解釋紙鶴。”林三酒說。
“不,我沒法解釋的是爲什麽你一個人的存在,就把進化論給否決了。”
兩人一躺一坐在地上,除了嘴能動,誰都擠不出太多的力氣;人生導師似乎終于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在二人之間揮了一下手,好像想把無形的唇槍舌劍都揮掉似的,說:“等、等一下,你們眼下最重要的事,是恢複體力,盡早從大宮殿裏出去……”
“這是什麽物品?”人偶師盯着他,向林三酒問道:“廢話儀?噪音機?你遺傳的?”
擺脫了副本影響之後,他好像比以前更難相處了——導師聽了,卻好像一點都沒意識到自己正在挨罵,叉腰一笑,驕傲地說:“我是人生導師,專門負責給陷入困境的人提供激勵、鼓舞和人生計劃,收費很合理的。”
那一刻,林三酒簡直好像能看見有一千句話都要從人偶師喉嚨裏噴薄而出了。可能是因爲能諷刺嘲罵之處實在太多,他一時反而沉默了下去。
“你們的疑惑我已經聽明白了,”導師雖然已經很像人了,卻總能在角落裏流露出一點身爲物品的非人感。“弄清楚事實很重要,因爲我們都想找出幕後人。這樣吧,我有個主意。”
他對林三酒說:“你再發一次紙鶴,看看它們往哪兒走。”
也不知道他給自己記了多少帳……林三酒一邊想,一邊好不容易才慢騰騰地爬起了身。她特地取出兩隻紙鶴,跟人偶師對視了一眼,問道:“還是發給你和波西米亞吧?”
不知是不是因爲這一次她的意圖太明顯,人偶師臉上一絲波動也沒有,也不答話。
這麽說起來,他剛才一口一句自己是被騙進來的,卻始終一個字也沒提波西米亞到底是否在他身邊。
念頭一起,就像是有人往心髒上潑了一桶涼水,林三酒五髒六腑都跟着緊緊一縮。她趕緊呼了口氣,一擡手,兩隻設置好收信人的紙鶴登時躍入了風裏。
包括搞不明白情況的畫師在内,四雙眼睛都擡向了半空。
其中一隻紙鶴撲扇着翅膀,迎頭就飛向了人偶師——人偶師半邊臉上不厭其煩的郁怒之色,已經濃得讓人懷疑他會當場就給紙鶴撕了——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兩隻紙鶴卻都不約而同,動作一頓。
緊接着它們一扭頭,就像是順着林三酒腰上的線飛走的一樣,一起撲向了迷惑大宮殿的另一方向,迅速從視野中消失了。
“奇怪了……”人生導師喃喃地說,“它們去哪?這種紙鶴不是隻會飛向收件人嗎?被迷惑大宮殿影響了?也不對啊,收件人就在這兒啊,這影響也太快了……”
人偶師一言不發地垂下眼睛,黑睫毛的影子融入了泛着暗沉沉光色的亮粉裏。
“要是連紙鶴都不準了,那确實不能怪你,”人生導師轉頭對林三酒安慰道:“誰能想到副本紙鶴都有靠不住的時候呢……诶,你在想什麽?你怎麽這個臉色?”
林三酒想擡眼看看人偶師,卻不敢。
她将手壓在腿下,才算止住了它們的顫抖。
“爲什麽……爲什麽發給你的紙鶴,直接就沖你飛過去了,”她低頭看着地磚,幾乎快要受不住軀殼裏一陣陣冰涼海浪般的情緒了:“但是發給波西米亞的紙鶴,一開始隻在半空中轉圈?在lava的時候……我,我以爲你去找她了……”
“她一直跟我在一起。”人偶師語氣平淡地說,“直到幾個月之前,她的第五段生命走到了盡頭。”
今天的更新内容,不适合寫作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