萦繞在她喉嚨裏的歌聲,逐漸聽不見了。
翻滾溫柔的黑暗裏,好像有流沙慢慢湧入耳中,淹沒了世界的聲響。隻剩下腦海裏的歌,仍在一次次地轉着圈,仿佛跳舞時不斷張開旋轉的裙擺……隻是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
……願意嗎?
她切斷了腦海裏的歌聲。最後一點點模糊的意識,像搖蕩水波之間即将破碎的月光。
……你願意嗎?
有一瞬間,她以爲自己又聽見了他的聲音,正在輕快地問她:“你願意與我一起赴死嗎?”
但是聽了一會兒後,她卻意識到,那不是他。
她現在面對的,是一個完全不同的問題與選擇。
世界上竟有這樣的事……她的神魂仿佛都開始顫抖起來,說不清是恐懼還是喜悅,說不清自己即将被拯救,還是會永遠沉淪。
“願意,”她又像嗚咽,又像要笑,伸出手說:“我願意……變成副本……”
這一次,聲音清清楚楚地傳進了她的耳朵裏。
不再是康斯汀奈柔厚暗啞的嗓音了,反而清澈陌生,隐隐叫她生出了一驚。
是誰?
“你沒事吧?”一個人影蹲在她的視野裏,影子籠住了她的面孔。“林三酒?你醒醒,副本已經結束了……”
副本?林三酒?
她茫然地看着面前那人的一雙運動鞋,視野漸漸重新穩定清楚下來。
是了……她并不是康斯汀奈。
被鐵掌揉碎擠捏在一起的兩個人格,似乎終于一點點重新撕開了;每流進一點林三酒,每流走一點康斯汀奈,都叫這具軀殼忍不住渾身顫抖,仿佛一場自己也說不明白的洗禮。
“沒事啦,副本結束了,”人生導師——此時她終于認出來了面前的人——伸手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說:“先别急着站起來,你好像脫力了。”
“怎、怎麽回事?”林三酒喘息着,問道:“自……自由之城呢?”
“什麽自由之城?”人生導師眨了眨眼,身後畫師和神婆也都是一臉茫然。“你的思緒還沒完全從副本脫離嗎?”
對……對,這裏是末日世界,不是自由之城。
她在迷惑大宮殿裏;她用意識力碰了一下立着人影的櫥窗,激發了副本。
林三酒連張口都覺得疲憊,總覺得仍有一點點自己,留在了翻滾的黑霧深處。那兩個櫥窗裏立着的人影……是康斯汀奈和院丸嗣嗎?
櫥窗……
她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倒在地上的,朝向也換成了面對城牆的方向。
她此刻隻想再看一眼院丸嗣——康斯汀奈的貪婪仿佛仍留在她的血液裏——林三酒撐着地面坐起來,朝廣場櫥窗的方向轉過了身子。
陰沉沉的雲層下,一個渾身漆黑的人影,正遠遠坐在廣場地面上,一頭黑發整齊光亮地梳向腦後,形影凝瘦。
“院丸嗣?”林三酒懷着顫栗,輕輕叫了一聲。
那人影微微一動,過了幾秒,才慢慢地朝身後轉過了頭。
灰暗的風從遙遠天空裏落下來,揚起的塵沙缱绻散漫,随着風的消融遠去,重又跌落世間。
廣場上的淺灰色石磚闆,仿佛是從那個人身邊一圈圈鋪展生長出去的;粗糙,堅硬,冰涼,嵌着細細的裂縫。僅僅是一個那麽窄瘦的人影,就沉沉壓住了廣場,視野與世界。
林三酒一時分不清那是誰,卻激靈靈地打了個顫。她不知道何時,正将手掌壓在石磚地上,好像想要拖着這一具疲累脫力的身體爬過去。
他重新轉回了頭去。
他始終沉默着,一句話也沒說,好像隻是擡起了視線,落在遠方的櫥窗上。
立着一男一女人影的櫥窗中,此時仍舊被昏暗所籠罩,即使林三酒眯起眼睛,也依然什麽都看不清楚。康斯汀奈望向院丸嗣的那一眼,果然是她所看見的最後一眼了。
“人……人偶師。”她小聲叫了一句。
過了好一會兒,從那個漆黑背影的方向上,才傳來了一聲低低的“嗯”。
林三酒忽然不知道從哪兒生出了一股力氣,竟撐着自己爬起來了——人生導師趕緊扶住了她,她拖着兩隻軟得好像豆腐一樣的腳,一步步走到了人偶師身邊不遠,“咕咚”一下栽在地上。
“别盯着我看,”過了幾秒,他低聲說。
林三酒幾乎是順從地低下了眼睛。頓了頓,她才喃喃地低聲問:“這個副本……是怎麽回事?”
“你不是才經曆了一次嗎?隻是個角色扮演型的副本而已。”
人偶師一眼也不看她,好像也脫了力,微微弓着腰,側影看上去,仿佛是裹在黑色皮革裏的一道刀鋒。
康斯汀奈與院丸嗣的副本,耗盡了他們的體力,攪碎了他們的情緒,讓他們此時都恍恍惚惚、仍舊不是完全的自己——要不是這樣,林三酒覺得她恐怕不會隻得到這麽簡單的兩句話。
“我後來……不,院丸嗣後來回去了。”人偶師慢慢地說。“從逃生口裏,跳下去了。”
“爲什麽?”林三酒心中一驚,但體内的最後一點點康斯汀奈卻想要微笑起來。“院丸嗣後來也……”
“沉入黑暗裏了。”
人偶師一直是那麽陰沉、緊繃、鋒銳的人——林三酒見過他大病初醒時幹幹淨淨的茫然,也見過他作爲陌生人時溫和有禮的虛假——但是,此時此刻經曆過院丸嗣後的人偶師,卻呈現出了她從未見過的一面。
就好像……有某種從身體内部緊緊攥住他的東西,像一根繩子似的,被這個副本一刀切斷了,人偶師還來不及将它重新系好。
他像一團臨時被解脫出來的灰霧,正從斷裂的繩子裏輕輕地彌漫散開。
林三酒沉默了一會兒,才斟酌着說道:“在副本裏的時候,我大部分情況下,都是無意識地随着……随着康斯汀奈的人生前進的……”
她還不知道該怎麽把想問的話問出口,人偶師終于瞥了她一眼,說:“你有話直說。”
“我隻在最後關頭,有過兩次選擇……”林三酒看着地闆磚,說:“一次是梯子被推下去後,黑暗浮到了我面前。我那時才第一次感覺到,我可以繼續盯着黑暗,想辦法逃生,也可以擡起頭,再看你——再看院丸嗣一眼。”
要不是副本剛剛結束,她這番話恐怕是絕對說不出口的。
“第二次選擇,我決定變成副本。盡管那時我……那時作爲康斯汀奈的我,還不知道副本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我隻知道,這個副本會随着‘進化者’的進入,一次次地重演我人生的最後一夜。”
她皺起眉頭,低聲問道:“我想問的應該是……你也一樣,有過兩次選擇嗎?”
人偶師又從嗓子裏低低地“嗯”了一聲。
他沒有多說,但林三酒還是隐隐明白了。是人偶師選擇了回去,選擇了從逃生口裏跳下去——似乎既讓人覺得意外,又叫人覺得理所當然。
“在這種角色扮演型的副本裏,”他看着遠處櫥窗裏的人影,忽然說,“在關鍵時刻上,要做出與原主一樣的選擇,才能結束副本出來。第二次的選擇,我和你是一樣的。”
頓了幾秒,他繼續說:“所以我們都出來了。”
林三酒頗有幾分恍惚地想象着,在那一個不知處于宇宙何處的,自由之城裏的一個小小化妝室裏,倒在黑暗深處,或許僅有幾步之隔的院丸嗣與康斯汀奈,在同一時間各自決定變成副本,被陌生人一次次喚醒,像人生中第一次那樣,走進那一家俱樂部。
即使變成副本之後,他們依然站在分隔開的兩個櫥窗裏,在永恒一樣久的時間裏,所有的接觸,似乎隻有沾滿了血的雙手交握的一瞬間。
“你别誤會,”人偶師的語氣冷淡下來,開始接**常的自己了。“我回去不是爲了你。你把臉上的惡心抹了,我受不了。”
林三酒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你這個人啊……”她小聲說,“有的時候,我真想扇你一巴掌。”
一直站在附近的幾個人形物品,局促不安地動了幾下,神婆還拽着畫師往後退了一點。
人偶師有一瞬間好像想要轉身——但是就像暴風雨還沒有到來的時刻,天邊烏雲沉沉一滾,就再次恢複了脆弱的平靜。
他隻是“嗯”了一聲。
感覺這一章是我該站出來,一張手,說“ta-da”的時候了……
說起來,我對背頭這個發型真是充滿了偏愛,無論男女……我不是給王者榮耀寫了米萊狄嗎,前陣子他們找我畫個米萊狄(不是因爲我畫的好,是因爲作者畫出來比較好做宣傳),于是我去王者榮耀官網上看了半天他們的米萊狄形象,然後回來畫了一個背頭的米萊狄……我個人覺得比劉海有氣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