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前,在她的老家還沒迎來末日的時候,林三酒曾經去過幾次主題公園。除了過山車之外,她還很喜歡那種坐上一輛車或小船的項目,從公園設置的叢林、河流或者鬼屋之間穿過;遊客們在各式場景間驚叫發笑,進行一場場安全的迷你冒險。
多年以後,在一個巨型工廠裏被折騰了半天之後,林三酒發現自己居然又一次即将開始同樣的“木舟漂流之旅”了。
她正盤着腿坐在一隻圓形小充氣船上。
船很小,簡直像一個座位,她隻要伸開胳膊,手就能伸進船外水裏去。她的船被水流擊打得搖擺起伏,每一次被沖向前方的時候,都會撞上橫欄于河流上的木頭圍欄,又被撞回來。
她沒想到,副本流水線是真的一條“流水”線。
林三酒身邊、身後,還有一隻又一隻同樣的圓形紅色充氣船,每隻船裏都坐着一個普通人——或者應該說,暫時的進化者——在水浪上沉沉浮浮的充氣船,時不時就會“砰”地撞在一起,再旋轉着重新分開,等着下一次被水流決定去從。
走到這一步的人,或許是此時誰也移不開注意力,或許是已經驚訝、害怕、疑惑得累了;一時間河面上隻有沉悶的小船相撞聲和嘩嘩水浪聲,卻無人說話。
林三酒不用看就知道,此時每一雙眼睛都和她一樣,正緊緊盯着前方;他們就像發令響起之前的賽馬一樣,正沉默不安地等待着護欄打開、自己被放出去的時候。
隻是與賽馬不同的是,他們誰也不知道,前方等待着他們的究竟是什麽樣的命運。
……此時前方的河道上,一眼望去,盡是一段又一段副本;副本們探着頭,從兩岸伸進河面上方,同樣也一眨不眨地盯着來人,似乎都準備好要張開嘴了。
即使在響亮的河浪聲裏,林三酒依然聽見了身後有人在過于緊張時,被擠出的細細一絲嗚咽。
“那都是……什麽東西……”後方有人喃喃地問道,聲音迅速消失在水浪聲裏,沒有人回答他。
普通人一般都沒經曆過副本,隻是因爲身在十二界,自然聽說過副本大概是怎麽回事;但論起真正親眼看見副本,恐怕今天還是第一次——何況,還是這麽多。
離護欄最近的,前方二三十米遠的河面上,兩隻包裹在雪白手套裏的巨大手掌,從河岸上一左一右地伸入河中央,就像一個巨人試圖用雙手擋攔從河上流下來的東西。
樹幹一樣的手指有時擡得高高的,有時離河面隻有一個人頭的距離,浪花打起來時,甚至都濺在了手套上——卻打不濕它。
随着手指每一次的張合、搖擺、交疊,陽光反射在雪白手套上,浮起一片片透明薄膜似的、波動的反光,好像是因爲手指間有黏液被拉薄打開了一樣,正等着獵物撞進去。
就連林三酒也是第一次看見這種形态的副本;她的目光順着手套一路向外,想看看它們究竟是連在什麽東西上的,卻很快就陷入了河岸兩側繁密的樹林裏,什麽也看不見。
在雪白手掌後,離它們隔了幾十米遠的右岸上,是一隻足有三層樓高的錫茶壺。仿佛是遊樂園裏裝上了自動機關的玩具一樣,每隔三五分鍾,它就會悠悠地低下腰,将茶壺嘴沉到河面上;往往在茶壺嘴沉到一半,它似乎感覺到了河面上什麽人也沒有,就又重新擡了起來。
林三酒看着它,簡直奇怪自己竟然沒有聽見叮鈴鈴的音樂響——它看起來完全就是大型化後的卡通片道具。
也不是所有等在河岸旁的副本,都被大型化了的;比方說,遠方一隻燈塔就仍然是正常的高度。
它高高地穿破了河岸上濃密的樹林,雪白筆直地立在藍天下。即使是在清晨的日光裏,燈塔上依舊亮着燈,像一隻眼睛似的正盯着這一群普通人所在的方向——就在幾分鍾之前,燈塔還沒“看見”他們,燈光也還沒亮起來。
感覺上,好像離他們開閘的時間不遠了;就像産生了沒法解釋的錯覺,林三酒甚至能感覺到副本們的……興奮勁兒。
當一股河浪打來、再次将林三酒的充氣船撞上木護欄時,她伸胳膊一把抓住了它,死死握住了;哪怕隻剩百分之六,她到底也比普通人的力量強多了,單手就能抵擋住傾瀉奔騰的河水,緊緊靠在木護欄上,總算使得自己不必再被撞得來來回回。
“拜托,誰推我一把,”終于有人打破了沉默,不知在向誰懇求道,“我想上岸,我不想往前走……”
看來即使是普通人,也感覺到情況不妙了?
“上岸了去哪裏?”立刻有一個年紀大點兒的男人答道,“你看看,河岸上全是樹林……這裏還是漫步雲端嗎?”
“哪怕以後就在樹林裏生活了,也比……也比……”又一個顫抖的聲音響了起來。
“那個,我想,”一個女聲不太有底氣似的匆匆說道:“河岸上的副本不可能無窮無盡,總得有個頭吧?我們如果能躲過去,不被旁邊的副本抓到的話,是不是……就可以……”
這人倒是有幾分眼力;林三酒回頭循聲一看,目光落在了一個二十來歲、生着一雙鳳眼的女孩身上。
她很顯然不太适應同時被好幾個人看着、等她發言,頓時生出了幾分慌亂和怯場,當有人質疑她“你說怎麽躲”的時候,她手忙腳亂地說了一句:“我們有船、劃船從底下躲過去,那個……我想手套就是這樣……”
的确,從手套和茶壺的表現上看起來,似乎它們要抓人進副本,就必須要産生足夠近距離的接觸——一個沒有進入過副本的普通人,眼下還能注意到這一點,的确不容易。
然而有時就是這樣,即使你說的是一句真理,如果你像這女孩一樣缺乏底氣、甚至都有點語無倫次了,也不會有人拿你的話當一回事——反之也同樣成立。
“什麽呀,那不行的吧,你還能劃過副本?”有人咕哝着;衆人轉開了注意力。
最先求助的那個人,似乎就什麽也沒聽進去,一直在低聲請求他身旁的人推他上岸;終于一個洪亮有勁的嗓門應了他一聲“我推你上去”——林三酒急忙一扭頭,正要出聲,就在這個時候,木質護欄蓦然向兩邊打開了。
蓄勢已久的河流,終于等到了一個洗去衆人的機會;白浪呼嘯着沖開了一隻隻充氣船,衆人在驚呼聲裏旋轉着、漂移着,全都不由自主地被卷向了前方。
……除了林三酒之外。
她的充氣船随着打開的木護欄,轉到了河流一側;她此時正咬着牙,隻能用一手死死抓着木護欄、抵擋着傾流而下的河水,另一手,她不得不騰出來作個“緩沖墊”——每當有人的充氣船朝她撞來時,她就必須眼明手快地将來船擋住推開,以免自己也被一起撞出去。
在飛濺的浪花、轟然的水聲以及一陣陣的驚叫聲裏,她一時什麽也看不清聽不清了,隻是如同機械一樣,死死盯着每一隻朝她撞來的船。
當林三酒再次朝一隻紅色充氣船伸出手時,卻隻聽有一個聲音叫了句“等等!”——她在擊打的水浪裏一擡頭,發現是剛才那個鳳眼的女孩。
“别推開我,”她一疊連聲地叫道,充氣船在水流間搖搖擺擺,卻始終不往前沖。“我也抓住護欄了……”
她的力量遠不如林三酒,哪怕雙手緊緊抓着護欄,也仍舊十分吃力,臉漲得血紅,手卻青白得吓人。林三酒要是剛才再一推,她十有八九要随着其他充氣船一起被卷向河裏。
林三酒朝她點點頭,下一次當有充氣船朝鳳眼女孩撞上去的時候,她就伸手扶住了鳳眼的船,總算是沒叫她被撞出去。
一隻隻充氣船從二人身邊旋轉着沖了出去;偶爾有人受了啓發,伸手想抓住她們的船,卻也因爲圓形塑膠船濕濕滑滑的沒有個下手地方,而被沖走了。
二人一左一右,緊抱着木質護欄,都在伸長了脖子往河面上瞧——最先被沖走的紅色充氣船,看上去如同浮在河面上的一隻隻紅色甜甜圈。河岸旁的巨大手掌,仿佛被激起了食欲一樣,驟然張開在河面上一抓,就有數隻紅船消失在了雪白之中。
“我叫鴨絨,”那鳳眼女孩氣喘籲籲地在水浪聲中叫道,“謝謝你啊,大哥!”
對不起大家,我這一章防盜居然放了這麽久。是這樣的,昨晚放了防盜之後,我就感覺到了一股強大的不可抗力,仿佛一個變态,推着我往床邊走。我心說小睡一個小時,馬上爬起來碼字,也不耽誤什麽,是吧。再一睜眼,已經是六個小時之後的事了。
我戴着隐形眼鏡睡了六小時……簡直想給眼珠子撓出來。總算是寫完了,就算勝利……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