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換體外微生物群落的方式,就和消毒程序一樣簡單粗暴:從四面八方急速噴射出來的無數強勁水流,給卸去意識力的林三酒打得搖搖擺擺、皮膚生疼,别說睜眼了,她連呼吸都會吸入一鼻腔的水——簡直如同暴風雨裏的海燕,甚至連“爲什麽要替換微生物”這個問題,都被打出了腦海。
等她好不容易挨過了十分鍾,就被送進了一個圓環裏。她以前在電視上見過工廠流水線的畫面,機器往下一壓,飲料瓶身上就套好了一個塑料瓶套——林三酒現在,就是那個飲料瓶。
等圓環重新提回上方時,她身上就多了一件灰袍子。
說是袍子,其實就是兩塊粗硬布料前後一縫,再開出鑽腦袋、鑽胳膊的洞;好在寬松肥大,倒是不影響活動。
“好歹你又是個文明人了嘛,”意老師說。“要不你試試從卡片庫裏拿衣服?這工廠好像沒有人在,都是全自動化的。”
“……算了,”林三酒想了想,還是作了罷。“以防萬一,我還是得盡量不起眼才行。”
這一家工廠,卻似乎牽連着好幾件事:繁甲城中普通人的去向、影子殿堂的目的、與老太婆的關系、甚至還有通向大巫女的可能性……與她可能發現的真相相比,混進來受點罪,實在不算什麽。
不過,【皮格馬利翁項圈】倒是得想辦法遮上。
當林三酒又被推上一條履帶後,她趁着履帶前行的工夫,将灰袍子下擺給撕下來一圈,纏在了脖子上;假裝自己在消毒替換這一系列工序裏受了傷,似乎也勉強說得過去。
“替換成進化者的微生物群落,有什麽用呢,”她這時才總算抽出空疑惑起來,“進化者之所以是進化者,也不是因爲微生物啊。我現在雙倍微生物,也沒見能力翻倍了。如果目的在于制造進化者,那麽直接釋放末日因素不就行了嗎?”
“再說體内的也沒動,”意老師同樣沒有頭緒:“真是想不通要幹什麽。”
或許答案在工廠更深處吧。
林三酒如今體力不比往常,得抓緊機會休息,幹脆在履帶上坐下了。随着履帶嗡嗡前行,身周昏暗也正一點點被沖淡;她揉了揉酸痛的眼睛,等再放下手時,卻不由怔住了。
“這是……什麽?”
遙遠幽黑的前方,此時正逐漸浮動起各色光芒,仿佛失了重量的水波,缱绻氤氲在黑暗之中,一波波朝岸上洗來。履帶前方目的地,竟是一大片廣袤的“牆壁”。
一行行、一排排半透明的、亮着各色光芒的小格間,嵌在牆壁上,上下左右都叫人看不見邊際;看上去,就像是宇宙間漂浮着一個放大了無數倍的蜂巢。
大多數蜂巢格子,都亮着月白、橘黃和淡紅色的光暈,像散落在黑天鵝絨上的珠寶一般;光芒浮出格間,飄散在昏黑裏,交纏擴蕩——如果不每個亮光的格子裏,都站着一個黑色人影的話,這一幕甚至稱得上很美。
“快進門了,”意老師喃喃地提醒道。
帶着林三酒往前走的履帶,此時正通向牆壁中央部分的一道金屬大門,應該正是準備把她送進門裏去;同樣的金屬大門,遠處還有好幾個。
履帶就像是行駛在一片漆黑深淵中,兩側仿佛能将人的目光吞噬一般,深不見底;林三酒眯眼仔細看了看,發現其他大門也同樣連接着一條條履帶,漂浮在黑暗的遠方,或許也正輸送着一個個普通人。
每一次的大門開合,都伴随着小格間的位置轉換,光團在黑暗中閃爍來去;她看了看,明白了:人在被送進大門之後,就會進入空格間,格間裝上人後就會再移走,換上另一個空格間。
“我從掉下來的時候,就有點懷疑,現在差不多能肯定了。這個工廠……”她四下看了一圈,低低地說:“是用不止一個副本或者特殊物品改造拼接出來的吧。”
莫非這裏是最終目的地了?
當她踏入一個昏暗小格間的時候,林三酒渾身都緊繃起來了。剛才她從外面看時,發現格間内的人影偶爾會有動作,說明人都還活着;但如果這兒就是最終目的地,恐怕也意味着她要取下【面部毛發】了。
在她上下打量這個小小的、剛剛爲她亮起了淡黃光芒的小格間時,對面的牆壁蓦然裂開了。
屏幕、管子、金屬臂、針筒、面罩、小圓片……以及不知多少她不認識、也叫不上名字的東西,潮水一樣從牆後洶湧而出,一時間簡直像是美杜莎探出了腦袋;在這麽一大片蛇頭湧動裏,竟還暗藏一個小噴頭,猝不及防往她臉上“呲”地噴出了一片氣霧。
饒是林三酒遠比普通人反應快,也還是漏進了鼻腔一點;她頓時感覺渾身肌肉四肢一松,在懶洋洋的、暖暖的松弛無力中,她慢慢地靠在了背後牆上。
“真是……好讨厭的地方呀。”意老師軟綿綿地說。“早知道,就把【面部毛發】……塞進鼻子裏……作鼻毛了。”
那也太醜了。
林三酒意識還在,感覺也不難受,反而像是泡澡太久時暈乎乎的放松感;或許是她的敏銳直覺也隻剩百分之六了,她确實沒有感覺到危險——她看着數隻小探頭,紛紛貼在她的頭顱、太陽穴和胸口上,冰冰涼涼的,生不起反抗之意。
一件又一件的設備,都或貼或裹地連在了她的身上,連臉上都被罩住了;有一個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還當當地在脖子項圈上撞了幾下,沒撞進去,才又另找了地方安家。屏幕亮了,浮起了許多數字、圖像和跳動的曲線——林三酒盯着它看了一會兒,在腦海中也軟綿綿地“啊”了一聲,說:“這是在給我體檢嗎?”
“還有這好事?”
“那個雙螺旋結構……看着不就是DNA麽?”
她自己也覺得,她和意老師的對話,又松弛又緩慢,還有點含混不清,除了不想發笑之外,簡直就像是過去電影裏人抽大了時的反應。
好在她吸入得少,這效果去得也快;林三酒感覺自己在漸漸往下“降”,過程似乎持續了數秒,她就又恢複了緊繃、焦慮而清楚的狀态。
小格間顯然沒有意料到這一點,正準備上重頭戲:一隻裝滿了藍色液體的針筒,正直直地朝她胳膊上紮下來。
“你可離我遠點,”林三酒趕緊一轉身,被驚出了一後背汗。那針筒沒紮着目标,卻還不依不饒,在半空中轉了半個圈,又朝她胳膊來了——她在狹小的格間中絞盡腦汁地躲避騰挪了幾下,萬分後悔剛才怎麽沒叫出一隻鞋來;她身上還挂着連着無數管子和線,眼看要躲不過去了,卻忽然靈機一動,反而用手迎上了針尖。
針尖從她兩隻手指之間穿了出來,似乎把這微微的阻力當成了人體皮膚肌肉的阻擋,終于吐出了一道細細的藍色水流,順着她的手,全滴落在了地上。
幸虧她還剩一點作爲進化者的眼力與速度,才能準确地用手指夾住針尖——換成普通人,恐怕毫無疑問要被注射進去滿滿一針管不明液體了。
“檢測程序開始,”同樣的電子聲響了起來。
就說是體檢吧,剛剛躲過一劫的林三酒,從面罩的眼睛開口處盯着屏幕,暗暗心想。
屏幕上絕大多數畫面、文字和數字,對她來說都跟天書一樣,隻勉強看出有一個二氧化碳含量檢測,認出了幾個圖上的都是分子結構——當然,她的理解也就止步于此了。
略有點緊張地等了一會兒,林三酒發現除了屏幕上在不斷檢測分析記錄着她的生物信息之外,格間就再也沒有别的動作了。
要将一個人的生物信息徹底解剖,似乎是一個挺漫長的過程;更何況她其實是進化者,想必要比普通人複雜得多,她等着等着,甚至感覺到了一點無聊。
不知道能不能透過毛砂玻璃似的房間牆壁,看到别的格間内?
林三酒伸長了脖子,卻隻能看見外面模糊朦胧的光色和暗影,看不清也聽不見其他的普通人。明明是大批大批一起被抓進來的,進來之後,卻被工廠給單獨分開了,恐怕是不願意普通人聚在一起,節外生枝吧。
要不要趁現在時間足,叫一個什麽東西出來防身?
叫一個東西得試上近百次,所以她恐怕隻能叫一個物品;隻是她不清楚接下來會遇見什麽情況,因此也不好決定該叫哪張卡片。
或許是因爲林三酒在心中衡量道具時,太過專注了;或許是因爲臉上面罩遮住了不少視野角度,當她意識到格間中正在多出一個人的時候,已經晚了。
在打開的牆壁深處,密密麻麻鋪湧出來的設備儀器、管道電線,忽然微微地動了動;随即,自昏暗中浮起了一個花白的頭顱——一個老太婆正慢慢地鑽了出來。
一雙老式黑布鞋踏入了小格間裏,她袖着手站住了。
與城道中同樣的一個老太婆,此時垂着一張面孔,不帶半點表情,從松弛皺褶的眼皮底下,眼珠一動不動地盯着林三酒。
在她身邊的空氣裏,亮着淡淡的、幾乎是半透明的一片文字——是【概念碰撞】。
林三酒對這一幕太熟悉了,一時間死死咬住牙關,心跳如鼓。
“當你聽從指示的時候,”老太婆似乎對她毫不在乎,隻是張開了鲶魚般的嘴,仿佛在一嚼一嚼似的說:“……你會暫時獲得一個相應的進化能力。”
……什麽?
林三酒此時仍僵立在原地,聞言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當老太婆往後退了一步,伏下腰,原路消失于牆壁與設備的深處時,剛才的電子聲忽然又響了起來。
“檢測完畢,請在屏幕上選擇一個你心儀的進化能力。”
我看起點系統好像還在抽,所以今天也直接放正文吧。話說我平時有好多廢話,就等着留在作話裏說,結果往往等我發了正文之後,腦中卻一片空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