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酒後背上的汗毛都立起來了。
不知道接下來會怎麽樣的恐懼,緊緊地将她的小腹擰在了一起;她突然恨不得能踢自己幾腳:明明都已經走了,半路又轉頭回來幹什麽?爲了心裏那點愧疚,做出了這麽蠢的事……不回來的話,她現在早就安全了。
幾乎是緊貼在她臉上的長條形黑孔裏,一陣陣生腥的熱氣沉沉地撲出來,吹得她耳邊碎發飄飛。她還是太低估扁老鼠了;這個堕落種看上去好像隻會絮絮叨叨地說話,誰能想到自己還沒反應過來,它竟然一眨眼間就快挨上自己的鼻尖了?
那條長弧形的白眼上,此時不再隻有一顆眼珠了;白弧上浮出了無數密密麻麻的黑點,僅比針孔大一點,遍布在白色眼睛上一動不動,似乎每一個黑點似的瞳孔都在盯着林三酒。
它在快要碰上林三酒的時候,才突然控制住了自己的腳步——很顯然,它察覺到了。
堕落種的呼吸又粗又重,盡管稱不上惡臭,卻似乎是一種腐爛了多年、已經不剩下能發臭的物質的沉重氣味。被那呼吸噴上時,林三酒的皮膚都不由自主地要緊縮起來,好像黏上了一層什麽膜似的,叫人懷疑洗不掉了。
它努力将怒火壓下去了幾秒,才終于開了口:“你做事,可是要考慮到後果的呀。”
現在求它讓自己走,可能已經來不及了吧?
林三酒小腿肚都在打轉,盡管後悔得恨不得給扁老鼠賠禮道歉,理智上卻很明白,她現在絕對不能示弱——一旦放棄了現在手中的優勢,她和導遊小姐才算是都徹底完了。
玻璃展台裏,漆黑的堕落種遙遙地盯着她,長長手臂搭在玻璃上,一動不動,看不出是什麽意思。
“你做事,可一點都沒有考慮後果啊。”林三酒盡量壓下心頭恐懼,穩住聲音說:“你本來其實是一個人類吧?你是這裏的工作人員吧,不然你怎麽會對展台構造這麽了解?一般遊客哪怕進去了,也不會知道該怎麽打開展台裏的隔闆。所以你是怎麽回事,難道你是想趁着沒開展的時候自己偷偷體驗一下,結果玩過火了?”
當她打開意識力拟态的時候,就想到了這一可能性。假如是堕落種僥幸逃脫出了展台,它們沒有任何理由要在大廳裏逗留,更不會對大廳秋毫無犯;但是如今這堕落種不僅保持了大廳的安排和秩序,還展示出了對展台構造、遊客體驗的深度了解——更何況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問題:既然堕落種價值極高,爲什麽随便扔在廳裏沒人管呢?
哪怕是末日以前的辦公樓,還知道要留個保安呢。
面前的黑條鼻孔中,再次撲出了一陣熱熱的臭氣。
“這男的,噢,也就是你的人類身體,現在脖子上被我的意識力緊緊繞住了。我都能感受到他的脈搏……一下一下地跳,隻需要我一使勁,那條脖子就會被我掐斷,喉骨氣管和頸骨我保證一點都不會連着,掐得隻剩肉皮。到時會怎麽樣?你的意識回不去自己的身體裏了,你下半輩子要一直當堕落種,被整個漫步雲端的進化者狩獵,你考慮到這個後果了嗎?”
扁老鼠還是沒有說話。導遊小姐所在的那個漆黑堕落種,似乎把整張黑洞洞的臉也貼在玻璃上了,似乎要看清她說的每一個字口型。
“你剛才話不是很多麽,現在真安靜。”林三酒想起這扁老鼠說過,體驗堕落種的人仍然記得自己是進化者,也不會願意從此變成堕落種,不由暗暗希望它剛才沒有說謊。“說吧,我猜對了嗎?”
扁老鼠微微往後仰起了頭。那隻屬于男性人類的手忽然從地上擡起來,仿佛一個男人在抹自己塗發膠的劉海一樣,撫了撫自己的白弧眼睛——密密麻麻的黑點漸漸消失了,直到隻剩下最中央的兩個小瞳孔。
“變成了最讨厭的僵持局面呢。”長着人手的胳膊好像想伸多長就能伸多長,布滿了關節,此時扁老鼠像個思考的人一樣,一手托着另一胳膊肘,一手放在白眼睛旁邊,若有所思地一下下敲擊着自己的“臉”。“你想怎麽樣?”
它沒有正面回答,林三酒倒是不奇怪。
“很簡單,我們本來就是過路的,你們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們一點也不關心。你馬上告訴蜂小姐怎麽回到自己的人類身體裏,然後你也回到你自己的身體裏,我們立刻離開。”
扁老鼠幹什麽都像是在裝模作樣,包括它的思考。“聽起來,對我好像沒有壞處……但是我怎麽知道你出去以後不會亂說?”
“我沒興趣自找麻煩,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情況就是這樣,”林三酒作出了十分不耐煩的神色,催促道:“快點告訴我,體驗堕落種的人怎麽回自己身體?”
或許不該意外——扁老鼠很配合地同意了。它微微扭過頭,一個小黑點從白弧形眼睛的邊緣處浮現起來,語氣裏仿佛帶着無線的遺憾,看着後方的導遊小姐說:“真可惜,你看我這麽幹癟的身子,就知道我有多需要一個鮮活人體了……唉,好吧好吧,你别急,她之所以回不去,是因爲她不知道密碼。”
“密碼?”林三酒吃了一驚。
“人類的意識有了神經線的加強,可以輕而易舉地占據主導地位,将堕落種的意識壓下去,控制住堕落種的身體。可是堕落種的意識還在呢,萬一順着神經線進入人類身體怎麽辦?這一點你沒想過吧?”
扁老鼠十分讨人厭地笑了兩聲,說:“這個時候就需要密碼了。隻有知道密碼的人類意識才可以來去自由,對于不知道密碼的意識,不管是堕落種也好,誤入的人類進化者也好,神經線就是一條單行道,隻能進不能出。”
還真他媽有點道理——隻是這樣一來,就出現了一個新問題。
“那你現在告訴導遊小姐密碼,堕落種不也知道了嗎?萬一堕落種搶在她之前進入她的身體怎麽辦?”
扁老鼠一攤雙手,說:“那就隻好看誰動作快了呗。”
那可絕對不行。
導遊小姐戰力一般,反應估計也一般,八成搶不過堕落種;真是的,她到底爲什麽要攪進這趟渾水裏?
林三酒壓下心頭一陣陣的煩躁、憤怒和後悔,使勁一收意識力,頓時從圓台底下傳來了一陣絕望尖銳的吸氣聲,哪怕那隻是一具無意識的身體,也在窒息的邊緣發出了求救信号——扁老鼠渾身一震,白弧形眼睛上頓時又浮起密密麻麻的黑點,尖聲道:“你幹什麽!”
“你不幫忙,你就等着做堕落種做到死。”她冷冷地說,“我有個想法。”
她仍舊穩穩地用意識力握着圓台下那男人的脖子,另一手裏解除了兩張卡片——她被鐵索綁着,隻能任它們掉在地上,再踢給扁老鼠。
“你不是有兩隻人手嗎,你把密碼寫下來給我看。”
那兩隻人手不甘不願地伸了出來,握住了筆。密碼是一串數字與文字的混合物;林三酒盯着那行密碼看了半晌,命令扁老鼠将其中一個數字6給塗掉了——在塗出來的一團漆黑上頭,她又命令扁老鼠寫下了一個提示問題:“參加今日旅遊團的人,按照原本計劃應該有多少人?”
導遊小姐自然一想就會知道答案;林三酒更怕扁老鼠在紙上動什麽手腳,盯着它退到自己身旁一兩步遠的地方,将那張她反複檢查過的密碼紙給舉了起來;那隻漆黑堕落種登時被吸引了注意力——一切都很順利,一切都有點太順利了。
假如扁老鼠有什麽計劃的話,那它很可能在等導遊小姐從圓台下出來的那一刻——那時自己的注意力被導遊小姐吸引走了,一閃神間,它或許就要有所動作了。
林三酒一點也不敢松開意識力,還悄悄打開了【畫風突變版一聲叮】以防不測。然而扁老鼠似乎是真心合作的,直到玻璃管中那隻漆黑堕落種往後跌了兩步,突然坐倒在地時,它也沒有什麽異樣舉動,隻是将密碼紙往地上一丢,說:“看來我任務完成了。我可以回去了吧?”
林三酒第一反應就是要拒絕——然而另一個念頭及時浮了上來,像一隻手似的握住了她的舌頭。且不說堕落種是多麽不可信、會抓住一切機會行惡的物種了;就拿那個玩忽職守的男人來說,難道他就能這麽放心地與自己合作,一點手腳都不做麽?
它肯定有計劃,問題是什麽計劃?
漆黑堕落種仍舊癱坐在展台上,一動不動幾秒鍾後,才微微地晃了晃頭;幾乎在同一時間,林三酒遙遙捕捉到圓台下傳出來了一聲微響——導遊小姐“活”過來了。
“等等,”她突然高聲喝道,“别出來,有埋——”
“伏”字還沒出口,從空空如也的屏風牆上頭,就蓦然躍下了一條長長的影子,直朝那剛剛打開了一小半的圓台門撲了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