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慌,還有時間。
屋一柳緊緊閉上眼睛,盡力平複着自己的呼吸。在尤其焦躁煩亂的時候,他就會想象自己從這具軀殼中退出去,遠遠走開幾步,在腦海裏“看”着自己——往往很快就能讓他重新冷靜下來。
剛才廣播裏說,假副本的各個方向都被所謂“攝影愛好者”給圍住了——或許這也是監視室的人沒有跑的原因——那些“攝影愛好者”,肯定是舉着【副取景地】的人無疑,但仔細想想,并不是每一個方向上都發生了進化者的争鬥。
可能有的進化者往外跑時,沒發現拿着攝像機的人,也可能在有些出口處,舉着【副本取景地】的人根本就不是進化者,不會去攔逃出副本的進化者——一方不生事,一方急着走,自然不會發生争鬥。
之所以會有這個猜測,也很簡單:要包圍假副本所有出口,最起碼得有近十個人,據他所知,與變形人合作的進化者遠沒有這麽多。
屋一柳剛一想清楚,就騰地從地上跳了起來,拔腿就往回跑。他知道哪個出口沒有争鬥、又離他最近,隻要沖到那兒去,就能第一時間驗證這個猜測了——說來也巧,他才剛剛跑出去沒多久,後方歡子所在之處就又響起了一聲沉重發悶的撞擊聲,大概是又動上了一次手。
等他氣喘籲籲地穿過小道、翻過圍牆,終于瞧見了幾棵綠樹後的出口大門時,還不等他靠近,忽然從門外遠遠響起來的一個男性聲音先一步迎上了他。
“現在怎麽回事啊?到底什麽時候能發動物品?”那人問道,似乎是在打電話。“怎麽出來那麽大一個石像?離我好近啊,我有點不放心……”
屋一柳急忙慢下了腳步,四下看看,貼在牆根底下,一點點朝出口摸了過去,暗自希望那人不是進化者,聽不見自己的動靜。
那男人聽上去比他還焦躁。“不是,光我一直老實端着它有什麽用?進化者現在都打起來了,他們不好好舉着自己的攝影機,天知道什麽時候能發動,萬一那個石像下次往我這走幾步,我就給踩死了!剛才有進化者從這兒沖出來,就挺吓人的。”
手機裏流出的嗡嗡雜音,讓屋一柳伸長了脖子也沒聽清楚。不過,看來他确實猜對了。
那男人往地上吐了一口痰,說:“常組長,我也不是沖你抱怨,我知道你也不是進化者……對,對,主要怪亂發廣播的人。那小子是誰啊?怎麽沒有讓人去廣播室把他抓起來?”
他停下來,聽着對面講了幾句,這才悻悻地說:“全都靠不住。這些家夥哪兒聽說的消息,一個個耳朵倒是挺靈,跑得真快。他們知道了也不怕,就是要讓他們成副本生物,怎麽了,能把咱們怎麽樣?讓他們能活着就是天大的恩惠了。”
他又抱怨牢騷了幾句,才挂了電話。
老天待自己其實不薄,屋一柳想道,竟把路都一步步鋪好,又指給他看了。
在他等了一會兒後,終于狀若無事地往外走時,甚至懷疑外面那變形人是否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一個從沒見過的陌生矮男人,耷拉着一張臉,沖他擡起了眼皮。這個人年紀不大,面上神情就像是他已随時做好準備,可以往人臉上吐一口唾沫。這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果然也穿着一件馬甲,肩上扛着一部攝影機。
“你誰啊?”他毫不客氣地問。
屋一柳擺出了一臉厭煩之色。
“就是你吧?”他的語氣比對方還不客氣,仿佛那矮個兒男人的存在,對他就是很大的冒犯了:“就是你提意見、不想幹,非要人來頂替你,是吧?”
“啊?”矮男人一愣,“我什麽時候……”
“常組長讓我來的,”屋一柳不願意多說的樣子,沖他肩上的攝像機點了兩下手指,“拿來吧,算我倒黴,要替你在這守着。”
等矮男人明白過來的時候,滿臉都是不可置信。“常組長真的……?”名字一報,他看上去就信了八成,隻是尚有幾分猶豫地說:“但他剛才電話裏沒說啊……”
屋一柳轉過頭,動作很大地往剛才石像的地方張望了一眼,才說:“你這話什麽意思啊,你以爲你這個破位置,誰願意頂替你?頂替你了有好處?”
确實沒好處,矮男人聽了,臉上又多了幾分動搖之色。屋一柳趁熱打鐵,壓根不給他一個仔細思考或者電話驗證的機會,走上去指着攝影機,連珠炮似的問道:“它就是吧?具體怎麽弄?常組長說我舉着它,對準大門口就行?我必須站你這個位置上是嗎?”
“啊,對,”一連串的問題,果然把矮男人的注重點拉偏了,解釋道:“不過你得确保要把這一段區域都納入鏡頭範圍裏,這些個攝影機錄下的範圍,得能夠拼起來才行,因爲這個假副本太大了,他們說得必須全納進來。看見這個紅燈了嗎,得讓它一直亮着才是工作狀态。注意啊,出了差錯的話,等裏頭發動之後,副本範圍就不全了……”
屋一柳心中一緊。
“裏頭”難道是指,發動物品的關鍵人物反而在假副本裏面?他心中反複思索該怎麽問話,手已經順勢伸了出去,把機器接了過來。
“發動的那個部分,”他故意問得含含糊糊,“是什麽樣子的,你見過沒有?”
矮男人瞥了他一眼。他連呼吸都止住了,以爲這話将他暴露了——随即卻見那矮男人微微笑了起來,仿佛覺得自己知道答案,所以比他更有面子一點。
“就是那種闆子嘛,”他都沒留意手上空了,雙手在半空中一比,“在攝影機前卡地一合,然後開始拍的那種,叫什麽來着……”
“場記闆。”屋一柳的心髒咚咚直跳,這三個字幾乎是從幹燥成紙片的喉嚨裏切割出來的。
“噢,對,”那矮個男人話說完了,有點茫然地回到了眼下。“那、那我走了?”
“嗯,這兒就交給我了。”
“啊對了,”他剛一轉身,屋一柳忽然攔住他說,“我手機沒電了,我借你的手機打個電話。”
那矮個男人明明在此之前從未見過他,但是或許他的态度太過理所當然,想了想,竟也将手機遞過來了。屋一柳還是從喬教授身上學來的這一招,現在要用這一招來尋找喬教授了。
他轉過身,正面對着矮個男人,舉起手機。加上二人身高差,這樣一來,對方就看不清手機屏幕了。屋一柳打開通話記錄,将最後那通電話的“常組長”号碼改成了喬教授的手機号,随即按下呼叫,将手機貼上耳邊。
電話接通了。
那矮個男人有點不安似的,原地來回轉了一圈。電話沒人接。
當呼叫自動被切斷的時候,屋一柳的心已經深深沉了下去。他删掉最後一次呼叫,将手機遞回給矮個男人,平平常常地說:“可能沒聽見吧。”
在矮男人離開之後,他可能會給常組長打電話确認,也可能不會,這取決于他還剩多少責任心——屋一柳知道自己時間不多,當矮男人從街角消失的時候,他抱着攝影機,一秒也沒敢耽誤,擡腿就沖回了假副本裏。
他覺得自己每落下一步,可能都會踩入進化者設下的陷阱,可能會被從樹叢後跳出來的人抓住,可能會被人一腳絆翻過去……他沒真正見過進化者之間的戰鬥,腦子裏一時全是亂的,不知道自己會被怎麽攔下來,隻是确信自己肯定會被攔下來。
所以當他氣喘籲籲跑了好長一段路,依然沒有人攔住他的時候,連他自己都覺得是在做夢。
怎麽回事?他們沒發現其中有一台攝影機挪了位置麽?
還是說,因爲歡子等幾個進化者陷入了沖突,不止有一台攝影機沒有好好錄像,所以暫時沒人發現他這一台有不對勁?
屋一柳實在跑不動了,彎下腰,抱着攝影機使勁喘氣,流進肺裏的空氣遠遠不能緩解它的燒灼感。
如果說所有圍在外面的攝像機,都隻是“附件”,隻有“裏頭”才是真正能發動的關鍵,那歡子之前的态度就解釋得通了,因爲她要趕回自己的位置上,及時舉起攝像機——“裏頭”應該就是假副本内部,他對此有八成把握。
他對拍攝不熟悉,不過場記闆……理論上來說,是要在鏡頭前打的吧?
當所有鏡頭都圍成一個圈,将圓面包一樣的假副本包圍在中央的時候,場記闆就隻剩一個可能的位置了,不是嗎?
而他這段時間以來,對假副本已經非常熟悉了,他知道這個“圓面包”的中心點在哪裏。
拿着物品本身的人,不受物品效果影響,這确實說得過去。如此重要的角色,肯定得讓熟悉特殊物品的進化者來擔任;可是一直以來十分活躍的歡子,人卻在假副本外面。
屋一柳慢慢直起身子,手心一陣陣發熱,汗意濕滑得讓他好幾次差點沒有拿住那部沉甸甸的攝影機。
他從剛才第一次察覺進化者戰鬥的時候,就隐隐有個感覺,覺得機會來了;現在他想他終于知道,機會具體是什麽樣子的了。
講得直白一點,眼下千載難逢的機會,長的正是那個簽證官的樣子。
我看到書評區出現了特别恐怖的恐怖故事,小生從未受過如此驚吓,我已經半年沒寫感謝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