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敲門聲咚咚響起來的時候,林三酒一個激靈,手中茶杯差點滑落下去。她穩了穩神,意識到自己手腳仍然在微微發抖,深吸了一口氣,才去開了門。
平克抿着嘴唇,一張臉上看不出喜怒,站在門外說道:“我想進去。”
“你想來玩嗎?但是你不回家的話奶奶會擔心你的,”作爲伊麗莎白,她現在實在沒有耐心應付孩子,說:“你還是快點——”
話沒說完,平克已經用肩膀擠開她,大步走進了房子裏。她跟着一轉身,差點從喉嚨裏滑出一聲叫,總算及時止住了自己。她不敢多看,迅速低下眼睛,跟在平克身後說:“我沒時間……”
“我奶奶睡死過去了,”平克忽然一回頭,打斷了她:“就像你上次看到的那樣。陳小姐又搜了一次我們家,才剛剛走,不會有人發現我在這裏的。”
伊麗莎白站在原地,嘴巴張合幾次,說不出話。這孩子是怎麽知道的?他那時候不是也意識不清了麽?
“你撞見的那一次,不是第一次了。”平克一邊說,一邊在沙發上坐下來。“陳小姐常常帶着食物來看我們,隻是最近在吃過她的食物之後,我奶奶有時就會昏死過去。我在昏睡過一次之後,就不肯再吃她帶來的東西了,都偷偷吐掉了。”
所以……那個時候,床上的平克是在裝睡?
他說話時的語氣态度都成熟得叫人吃驚,實在想不到這才是一個五歲大的孩子。伊麗莎白沒辦法把他當成普通孩子那樣糊弄過去,隻好硬着頭皮說:“是的……我看見了。”
“我也不知道那老巫婆在找什麽東西,”平克仰起下巴的樣子,總算有了幾分孩子氣。“我倒是想來問問你,你既然看見了又聽見了,難道你就沒有什麽想法嗎?”
聽見了?
伊麗莎白一愣的時候,卻見平克打開了書包,掏出了她放在平克家的那一隻嬰兒監聽器。
“我是小孩子,總被趕出門口自己玩,聽不到什麽東西。”平克将監聽器慢慢推給她,問道:“……可是,你總聽見了吧?”
盯着那監聽器想了一會兒,伊麗莎白冷不丁打了個戰——離她放下監聽器已經過去四五天了,這期間陳小姐自然沒少拜訪平克奶奶;既然平克那天沒睡死,肯定早就發現了這監聽器,卻等到現在才來問她,大概是要給她一段從陳小姐身上聽見點東西的時間。
能想得這麽深,這真是一個五歲孩子?
而且……平克剛才說的話就像是一塊她找了很久的拼圖,正好讓她意識到,在這段時間裏,她還真聽到了一點東西。
“我确實聽見了她們的部分談話……”平克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她再掩飾也沒有用了,垂着頭說:“因爲你奶奶……記性不好,很多對話也都沒有什麽價值,但是有一次我聽見陳小姐說,最近要作居民人口普查,大家需要去警【局更新登記身份資料。”
直到一擡眼遇上了平克茫然的表情,她才忽然意識到對方确實還是個孩子,恐怕還不懂人口普查是什麽意思——伊麗莎白給他解釋了幾句,平克這才點了點頭,問道:“這怎麽了?”
人口普查聽着好像沒什麽,但是作爲樓内成年人之一,伊麗莎白和其他人一樣,從沒接到過需要更新身份資料的通知。這件事,顯然是陳小姐捏造的。
她那時想不明白爲什麽陳小姐要捏造一件這麽無聊的事,但是在聽了平克的話之後,她終于明白了。
“我以爲我撞見的那一次,就是唯一一次了……可是你說她一次次下藥讓你們昏睡過去,就說明她始終沒找到她要找的東西。”伊麗莎白往角落裏掃了一眼,鎮定了一下心神,才說道:“據我所知,根本沒有人口普查這回事。我想,是因爲陳小姐始終找不到目标,所以才想辦法要讓主人自己拿出來吧?”
“你的意思是說,”平克蓦地擡起眼睛,“她要的是我奶奶的身份資料?”
除此之外,林三酒也找不到其他的解釋了。
“你要我幫忙的話,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幫你好。”伊麗莎白一向是無利不起早的性子,怎麽肯主動卷進沒有利益卻充滿危險的事情裏去,推辭道:“我也沒有證據,不好說……要麽你下次報警好了。”
平克翻了一個白眼。這孩子翻白眼都挺好看的。
“你往我家放監聽器幹什麽?”
“這個,我是不小心忘在了你家……”
“忘在花盆後面嗎?”平克冷笑了一下,“你真以爲小孩就會受這種騙?”
伊麗莎白閉上了嘴。她怎麽能坦白呢,要知道,平克也是需要相信她真擁有靈能力的目标之一——一旦告訴他自己是爲了給占蔔結果搜集材料,平克就再也不可能相信她了。
那孩子彎下腰,看了一會兒桌上的監聽器,不知道在想什麽。伊麗莎白直直地注視着他的身後,過了兩秒,激靈一下挪開了目光。
平克擡起了頭,好像想到了什麽。“你監聽的目标不是我們……”他帶着肯定的語氣說,“是陳小姐吧?”
這話吓了她一跳,平克卻笑了,眼睛裏閃爍着孩子特有的狡猾。“我奶奶和我又沒什麽好監聽的嘛,可是陳小姐到處說你是騙子,你是不是不服氣啊?她一個人住,在自己家又不可能天天自言自語,你就想到我家了,是不是?”
……基本全猜中了。
她甚至懷疑,平克連她的遊戲目标都猜到了——畢竟每個人的行動都是爲了達成目标的,絕不會有人浪費時間“不服氣”;這隻是他在不能直接溝通目标的情況下,所用的一種說法而已吧?
林三酒飛快地掃了一眼客廳後方的角落,又垂下了眼睛。
她絞着雙手,不斷思索現在還能說點什麽,才能說服平克不是這麽一回事,讓他存留一點相信自己的可能性——隻是她怎麽想也想不出來,腦子裏亂成一團,不知道是因爲對方實在成熟得不像個小孩,還是房間裏叫她心神不定的另一個原因。
“你一直在看什麽?”平克忽然問道,“從我進來開始,你的眼睛就一直在房間裏的角落裏掃來掃去。”
伊麗莎白沒有料到這孩子竟然留意到了。她擡起頭,目光越過平克的頭頂,落在他的背後,落在此刻站在沙發後的另一個人身上。平克察覺到了她的目光,皺着眉頭轉過身,對着沙發後那人看了一會兒,又轉回來問道:“我身後有什麽東西嗎?”
……他果然看不見,伊麗莎白重重咽了一下嗓子,心想。
已經有四五天了。
當她在床底下看見了第二個“陳小姐”的時候,她幾乎像是被凍住了一樣,連思維都轉不動了。那個時候,第二個“陳小姐”似乎也在找什麽東西,在床底下摸索了一會兒,卻忽然不動了,朝她慢慢轉過了頭。
也就是在那一個瞬間,林三酒蓦然意識到,對方是在确認自己到底看見了她沒有。
雖然二者目光碰上過,但她幸好還沒有沖這個東西說過話,沒有給“陳小姐”完全确定的機會——她強迫自己與“陳小姐”對視了一秒,随後才若無其事一般地挪開了眼睛,就好像目光交接隻是無意的行爲一樣。
……若是對方發現自己能看見她,會怎麽樣?
等床外的陳小姐把物件草草歸回原位,終于離去之後,她才拖着僵硬的身體從床底下爬了出來。第二個“陳小姐”也像一隻剛爬出來的大蜘蛛一樣,慢慢從床底下浮現了身體,眼睛仍舊一眨不眨地盯着伊麗莎白。
它到底還是對伊麗莎白起疑了。因爲當伊麗莎白起身回家的時候,它也亦步亦趨地跟了上來——林三酒彎腰掏出鑰匙開門時,她甚至能感覺到對方的腦袋就懸在自己的肩膀上。
從那以後的四五天,這個“陳小姐”就會時不時地出現在她家裏。
“我……我隻是在觀察能量的流動而已,”她忙低下眼睛,說:“人人都有自己的能量場……”
平克顯然不信這一套。“你到底看見了什麽?”
随着他的這個問題,沙發後的“陳小姐”也慢慢彎下了腰,将脖子朝前方探伸着,那一雙白白的眼球好像随時要黏上來一樣。它也在等待林三酒的答案。
“真的,沒看什麽……”
“你難道能看見鬼麽?”平克輕聲笑了一下,卻忽然神情一頓,不知道想起了什麽,微微皺起了眉毛。
伊麗莎白剛想說“世上哪有鬼”,又急忙把這句話咽回去了。她也不知道都支支吾吾了一些什麽,連自己都覺得自己模樣可疑、沒有說服力,卻應付得平克不再追問了。他站起身,在即将走出門口時,忽然回身說道:“我知道我奶奶的身份資料放在哪裏了,你想知道嗎?”
伊麗莎白一怔,心髒咚咚跳了起來。假如她知道陳小姐在苦苦找什麽,又知道她要找的東西在哪裏——到了那時,讓陳小姐相信她真的有靈能力,還是問題麽?
“你……你肯告訴我?”她有點難以置信地問道。這可是他奶奶的重要東西,平克爲什麽會……?
“可以,但我有一個條件。”平克微微一笑,勾手示意伊麗莎白把耳朵湊過去。
他溫熱的吐氣打得她耳朵發癢,臉色卻因爲震驚而青白交加——直到平克走了之後好半天,她都不太确定自己究竟是不是聽錯了。
她轉過身,對緊貼在她身旁的“陳小姐”保持着視若無睹的樣子,走進客廳;她下意識地拿出了一直揣在兜裏的角色手冊,一邊随手亂翻,一邊考慮着平克剛才提出的條件。
不知道胡思亂了多久,當她無心間一低頭時,才忽然“嗯?”了一聲,自己都怔了。
在遊戲目标幾個字下方,是此刻相信她真有靈能力的人數進度;在過去兩個星期裏,數字一直隻有可憐的“2”,也就是黑朋和小黃。
現在,數字變成了“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