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個小時的海灘燒烤,卻像是把人的精力都給抽幹了。等林三酒終于确定别墅四周沒有藏着人,推開院門走進去時,她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吸飽了幾十斤水,腿腳在地闆上拖了一路。
偏偏度假山莊還很體貼,二人剛一癱倒在沙發上,電話就響了,裏頭的NPC聲氣溫柔地問他們要不要來點兒服務——有飲料酒水,按摩鍾點師,夜宵點心,還有“晚上活動時剛剛做好的各式燒烤,吃下去保證恢複身心精力”。
林三酒當一下就挂上了電話。
别墅和随之而來的一切服務,都是除了安全保證之外,給别墅主人們的額外好處。隻是今夜之後,還不知道誰會留下,誰會成爲新的别墅主人……她累得癱倒在沙發上,卻隻覺鹹腥海風和滋滋烤肉聲仍舊在身旁陰魂不散。
“要不是有你在,我今晚肯定也要輸的。”她低聲說。其實她不笨,不少需要用頭腦心思的副本也都跌跌撞撞地闖了過來,但她很清楚自己和禮包之間的差距。“也不知道伊藤先生現在上哪兒去了……”
在沒有開燈的客廳裏,隻有落地玻璃窗透入了星星點點的碎芒,與泳池投射在天花闆上,波蕩溫柔的盈盈水光。一團昏暗裏,她感覺到禮包從沙發另一頭窸窸窣窣地擠過來,以爲自己很薄似的,硬是把自己塞進了她和沙發之間的那道小空隙裏——鼻間頓時滿滿地撲來了屬于季山青的氣味。
“姐姐,”他啞聲啞氣地說,“你現在需要休息。”
今天确實可真是夠漫長的了……林三酒閉上眼睛,讓禮包伸手撫摩梳理着她的頭發,一下又一下,輕柔得好像暖風裏包了一汪春水。她明明心裏頭還牽挂着不少事情,但是被他這麽一撫,慢慢地連神經都舒展了下來,念頭、思慮都從毛孔裏流出蒸發幹淨了。沒過一會兒,她的呼吸慢下來,變得平穩悠長。
“……姐姐?”季山青小聲叫道。
林三酒沒有一點兒反應,仍舊沉沉地睡着。
季山青不說話了。他小心地爬起來,下了沙發,給她找了一張毯子蓋上。他在客廳裏走來走去,衣服腳步窸窣作響;不過林三酒隻迷迷糊糊地說了聲“你安靜點”,就又睡了過去。
換作是她一個人的時候,絕不會睡得這麽安心。季山青獨自站在光影迷離的客廳裏,默默看了她一會兒,好幾次向她伸出了手,又縮了回來。
……或許是因爲她睡得太放心了吧。
他擡頭看看窗外天色,終于站起來,輕輕打開門,離開了别墅。在走之前,他沒忘記将所有門窗縫隙都封死了。
他的這具身體,既然從本質上來說不是一個人,自然也稱不上是流民;有時“保安”從他身邊的黑夜中無聲無息地浮起來,又無聲無息地擦身而過了,對他甚至沒有轉頭多看一眼。
一路上,有好幾具蒼白的屍體被包裹在夜色裏,倏而從身邊滑過。季山青有時會仔細瞧一瞧,不過等他快走到目的地時,也沒有在“保安”的軀體裏見過一張熟面孔。或許參加海灘燒烤的别墅主人手段比一般流民高超,仍舊保下了命來吧。
F11号别墅處于這條海岸線上的另一頭,地勢比其他别墅高一些,夜裏望去,仿佛是從半山上滾落下來、又停住了的一顆玻璃水晶。他才剛剛走到院門口,小路附近的樹叢裏忽然有什麽沙沙一動,緊接着有人低聲說:“你怎麽來了?原來你還能脫離她,獨自行動?”
季山青一驚,頓住腳,小聲問道:“……克蘭?”
從樹叢間露出了一張人臉。大概是因爲沒了别墅,不得不在夜裏巡邏的“保安”之間找活路,讓他原本那種滿不在乎的勁兒都消散了不少;他緊了緊自己的風衣,一條右臂已經變得若隐若現了。
“除了我還有誰。燒烤活動怎麽樣了?你過來了,就說明活動結束了?”他一邊問,一邊上下打量着禮包,好像兀自不敢相信他不是一個人類似的:“……你又猜中了結果嗎?”
“這不是猜,這是簡單的計算。”季山青揚起下巴,“你湊齊了牛肋排也不可能順利通關,我跟你說過的。”
“是,”克蘭一點頭,似乎想起什麽來,揚起眉毛說道:“格林那個女人,輸了吧?”
“我們走的時候,他們還在争執,但是不出意外的話,她必輸無疑的。”季山青平平靜靜地解釋道。
“她會輸就好,”克蘭咬着牙,笑了一笑。
“你早早就到這兒來了,怎麽現在還沒奪到這幢别墅?”季山青說着,看了看黑燈瞎火的别墅。“莫非有别的流民先一步進去了?”
F11号别墅原本屬于那個臉色灰沉的男人,在他出手争奪季山青未成之後,就幹脆利落地跑了——他這一棄權,等于F11号别墅也成了無主之物。
相比起其他流民來說,海灘上的别墅主人們其實第一時間就得知了這個消息,占了不少先機;但是似乎那幾個敗局已定的人都沒有想到,在灰臉今晚不能重新進入自己的别墅的情況下,與其繼續争烤肉,他們當時應該趁這個機會也馬上棄權,第一時間奪下F11号别墅,重新成爲别墅主人。
“一路上過來,光是躲避保安就花了我不少時間。”克蘭歎了口氣,“附近的流民似乎還沒有發現别墅空了……我本來想要趕緊進去的,結果發現那個灰臉家夥在門上貼了一道咒符。”
“……啊?”季山青一愣。
“除了他自己之外,第一個邁入别墅門的人會因受詛咒而在五分鍾之内暴斃。”克蘭一張臉越皺越緊,“暴斃啊!我都納悶了,那家夥看着平平無奇,手裏怎麽會有這麽絕對、這麽狠的東西?要是能揭下來拿回十二界,都可以換一架飛行器了。”
特殊物品發揮的效果中,能毫無二話直接将人置于死地的,确實十分罕見——别說是飛行器,恐怕再高幾倍的價錢,也能賣得出去。那灰臉手頭上居然有這樣的物品,連季山青都有點吃驚了。
“你一直躲在這裏,就是希望有流民先你一步進去嗎?”他迅速明白了克蘭爲什麽仍舊在這兒徘徊。第一個進去的人暴斃了,第二個進去的人自然就安全了。
“我想,哪怕那符咒隻是吓唬人的東西,我也不能自己去蹚這趟雷。”克蘭左右看看,壓低了聲音:“……你腦子快,你有什麽辦法,讓其他流民知道這棟别墅是空着的嗎?”
不等季山青答話,他又說道:“我可以動點手腳,把那符咒擋上。”
“你先帶我去瞧瞧那符咒。”
既然季山青不是一個人類,就算推進去也觸發不了符咒效果,他自然不怕會被克蘭拿來試刀。二人來到院門口,克蘭蹲下去,撥開了靠牆角的一處花叢,以氣聲低低罵道:“那個煤灰臉也真夠狠的,把符咒藏在這種看不見的地方,我差一點就要上當了!”
至于他是怎麽發現符咒的,他似乎不想告訴季山青。
季山青也跟着蹲下來,仔細看了一會兒那張泛黃的舊符紙。半晌,他擡起頭來說:“今天晚上的流民遭殃的有很多,我剛才一路過來,就看到了不下四五具屍體。”
克蘭沒說話,臉上浮起了幾條筋。
“吸引流民過來,不算是個好辦法。因爲你不知道來的是什麽人,有什麽手段,會不會比你強……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季山青沉吟了一會兒,說道:“實不相瞞,我之所以會提點你一句,是因爲我覺得,如果你能成爲别墅主人的話,姐姐下一次活動的同盟就更多了,她也就更安全了。不過如果你成不了事,我也沒有非幫你不可的必要。”
“你别走!”克蘭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似乎生怕他起身就要離開。“你真的像是個人,”他盯了一眼季山青,有點驚奇,又說道:“……我必須成爲别墅主人,你有什麽辦法,你就說吧。”
“我就是以一個完整進化者爲藍本制造出來的特殊物品,”季山青張嘴就來,“所以除了我不是生命體這一點之外,我和一個進化者沒有區别。”
頓了頓,他又特地補上了一句:“想抓我,就等于想抓一個進化者,是不可能順順利利抓到手的噢……可不單單是因爲我姐姐。”
“你姐姐爆發時那一下,也夠吓人的,看來她把你看得很重啊。”克蘭苦笑一聲,松開了他的手腕。“你開個條件吧,怎麽樣才能幫我?”
季山青擡起眼睛,眼波裏好像盈盈流轉着月光。他的容顔仿佛籠了輕霧薄煙一般,唯有雙目熠熠生輝。他想了想,笑道:“你下一次活動時必須配合我們行動。”
“就這個?”克蘭瞥了他一眼,似乎有點拿不準他爲什麽忽然高興起來,小心地說。
“當然不止。”季山青說着,就給他開出了一列清單來——都是一些進化者必需的物資。他早就想好該開口要什麽了,因爲什麽也不要的話,别人恐怕不敢接受他的幫忙。
“沒問題,我有的都可以給你。隻要對我自己無害,活動時都聽你的也行。”
季山青與他有來有往地商量了一會兒,随即點了點頭。“我有一個克隆效果的特殊物品,”他解釋道,“雖然克隆出來的東西隻能維持短暫的幾分鍾,但是在那幾分鍾裏,羊就是羊,人就是人……我克隆出一個你,讓那個你走進去暴斃,不就什麽事都沒有了嗎?”
克蘭登時來了興趣,但顯然還沒有完全信任季山青:“噢?你有這種東西?”
要證實給他看,實在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季山青摘下了一朵花,将它在指尖上轉了幾轉,昏蒙蒙的暗夜裏,嫩嫩的鵝黃旋出了一道層層疊疊的影子。他停下來,将它捏住了好幾分鍾,過會兒工夫,另一隻手在地上一抹,不知從哪兒拿起了又一朵一模一樣的花。
不論是花瓣的紋路、形狀、交疊的層次,兩朵花都是完全相同的——這在自然界裏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你真的可以?”克蘭激動起來,“要克隆一個人,需要多長時間?”
“按理來說,比一朵花的時間長得多。”季山青看了看他,“不過,我不需要将你的所有數據……不需要将你全盤克隆。隻要讓一個活的、是人的生命體,走過這道院門,不就行了嗎?”
即使是這個時候,克蘭也仍然很謹慎。他再三向季山青詢問确認,還給自己加了一件防護道具——不過他所做的一切小心,事實證明都屬于多慮了:因爲季山青将手抽回來的時候,他依舊和以前一樣,連根汗毛也沒折斷。
接下來,一切都按照計劃順利地進行了。季山青站在院門口,看着克蘭小心翼翼地走進院門後,沒過一會兒,别墅裏就亮起了燈光;他沒有等到門牌上出現克蘭的姓氏,轉身離開了。
在克蘭打開燈之後,第一件要做的事,應該是找到産權書,把産權更名成自己的。在這件事完成之前,他恐怕想不到要去照鏡子……即使是更名完成之後,行走間僅靠着玻璃窗上的模糊投影,克蘭也不會第一時間發現異樣。這麽想來,留給他安全返回F05号别墅的時間是足夠的。
季山青輕輕舒了一口氣。
“連‘傳送’都可以從一個人身上拿走呀……”他喃喃說道,擡手将從克蘭那兒得到的物資給扔進了草叢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