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靴子擡起來,落在了兩具失去意識的人體之間,踩得落葉咔嚓一響。随即,另一隻靴子也跟了上來,朝前又邁出了一步,正好落在另一個人昏迷不醒的面龐旁邊。
陷進泥土裏的金屬拳套被一隻手撿了起來;一雙修長筆直的雙腿被裹在野戰褲裏,完完整整地站在地上,似乎壓根沒有一條腿曾經缺席過。随着林三酒将拳套挂在腰間,又擡起手輕輕抹掉了胸口上的污漬和汗液,兩隻深紅色細圈也在她的手腕上,在細碎陽光下一閃一閃。
在她與追兵們陷入對戰的時候,那些螞蟻——或者說是蟻後——見勢不妙,早就接到命令、全部後退隐沒進了林蔭裏。追兵們不知道她能夠自由使用能力和物品了,幾乎在猝不及防之間就全被撂倒了;隻不過當她結束後再擡頭一看,發現這片林子裏隻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替波西米亞引走了一部分人,她那邊壓力應該也小多了;不過林三酒究竟還是放心不下,加快腳步朝來時的方向沖了回去。
蟻後絕不會坐以待斃地等着被抓的,它還會用出什麽辦法?
它大概已經發現,用來壓制進化者的最大武器,現在已經落入了林三酒手裏了。工蟻們沒有了特殊物品,戰鬥力幾乎不值一提;現在又可以用進化能力對付那些人了……
她的念頭轉到這兒時,她也遙遙瞧見了波西米亞的影子——波西米亞好像趁着對方分兵的時候,甩脫了那一群歪臉人的圍攻;此刻她正坐在一棵樹的分叉上,不斷居高臨下地揮舞着手裏那一根鐵棒,試圖驅趕将她團團圍在中間的敵人:“你們這樣就很不讨人喜歡了!該退場的時候退場,該死的時候死,一點都不識相哪能行……你奶奶我不累,有本事咱們在這兒聊到天黑!”
嘴裏還有這麽多話說,說明她沒什麽大礙。
林三酒松了一口氣,忙一頭沖出了林蔭,飛速朝她所在的那一棵樹奔去;沒想到,蟻後卻在這個時候,親自回答了剛才萦繞她心頭的那一個問題——沉重得如同上萬蜂群一起轟鳴着的聲音,從半空中嗡嗡傳了下來:“真不幸,她拿到了【探囊取物之手】……你們再留手也沒有必要了。你們願意爲了我,将自己的能力都用出來嗎?”
它這是什麽用意?難道這些人全是進化者?林三酒一驚之下,隻聽林蔭邊緣外,人們此起彼伏地吼了起來。
“我們當然願意!”
“交給我們吧,媽媽!”
“不過是進化能力而已,有來有去,我們有什麽舍不得!”
伴随着他們的回應聲,波西米亞腳下已經閃爍起了數點光芒——圍攻她的人,遠遠比追上林三酒的人數要多;隻需有一部分性急的人先動手,就足以在波西米亞的【吟遊詩人】說完任何一句詩之前,以各種能力将其淹沒了。
“等等!”
林三酒高聲喝道,急急地在林蔭間的那一片空地裏刹住腳,朝高高在上的蟻後喊道:“我會把他們的能力都收走的——全部都收走!”
“噢?”
不知是蟻後開了口,還是因爲她的出現吸引走了那一群人的注意力,進化能力的攻擊勢頭總算是頓了一頓。在數人朝林三酒大步趕來的時候,蟻後那沉重的蜂鳴聲又響了起來。
“很顯然,你還沒有機會使用剛到手的物品。”
蟻後的語氣不包含任何一種已知的人類情緒,非要說的話,或許能稱得上平靜:“……你們先等一等,我和她談談。”
數人在林三酒不遠處停了腳,一雙雙對不齊的眼睛,在她身上來回巡弋。沒有人問剛才追着她去的人是否還活着。
波西米亞低低地叫了一聲,剛露出一點兒要從樹枝上跳下來的意思,就因兩個男人踏上一步的動作而打消了念頭。
林三酒現在沒有時間關注她——因爲蟻後又一次,慢慢朝她彎下了身體。
當螞蟻隻是螞蟻大小時,它們看起來無辜又無害,隻是沉默又匆匆地搬走一點兒你掉下去的食物殘渣養家糊口;但是當一隻螞蟻的頭部,能夠充斥人的整個視野時,林三酒發現它們同樣和其他蟲子一樣,帶着一種近乎險惡、冷漠的肮髒感,仿佛正在窺視着你,琢磨着你是否和樹葉一樣多汁。
……這是一種能叫人小腹抽緊的抗拒感。
“從我的高度望下去,”蟻後慢慢地開了口,小樹幹般大小的前齒,就像是準備撕破這片樹林一樣微微起伏着:“我能把很多事情看清楚。我知道,你們兩個人都有能力和物品效果被吸走了。”
“那又怎麽樣?”林三酒壓下不适,擡起一隻手腕,朝身邊幾人示意了一圈:“你也知道,我拿到它們了。原來它們叫做【探囊取物之手】?我倒要謝謝你告訴我物品名字。”
“不客氣。”蟻後似乎絲毫感覺不到她是在嘲諷,“不過,拿到它們不代表任何事情。【探囊取物之手】一次隻能取一個效果,但是我可愛的孩子們,願意同時用出他們所有的進化能力……你麽暫且不說,你樹上的那個朋友,她能一口氣挨下這麽多攻擊嗎?”
剛才雖然隻是匆匆掃了幾眼,林三酒心裏卻很清楚,在場包圍住她們的,至少有十幾二十人。
得先拖住他們,想想辦法。
“他們難道都是進化者?”她覺得這一點十分不可思議,也正好可以用談話來拖延時間:“怎麽會有這麽多進化者,還都聚集在這裏了?”
“進化者?”
一個熟悉的聲音緊接着響了起來,她回頭一看,發現是帶她走進林子的歪嘴唇——他倒是仍舊好好的。“我不是告訴過你嗎,是不是進化者,在這裏根本沒有意義。”
“那是什麽意思?”
歪嘴唇聳聳肩,“我們不是進化者,我們又都是進化者。明白了嗎?”
怎麽可能明白?林三酒沒回答,卻轉向蟻後那顆大得令人生厭的頭部,揚聲說道:“我不懂。”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留住你們兩個,和外面那個男人的命。我不想殺死你們,更何況這樣還會導緻孩子們的能力多多少少有些受損……所以你們最好不要逼得我别無選擇才好。”這話由蟻後說出來,竟壓根沒有一點兒人類所謂的“威脅”之意,“……在這裏的人們,有的人原本是進化者,大多數人卻不是。你看,與我們螞蟻生活在一起的人類,才真正懂得什麽叫分享……可與那些蘑菇人不一樣。”
雖然仍舊雲裏霧裏,林三酒卻不由打了個顫。“分享?”
“進化者們一般來說,都擁有不止一個進化能力吧?”歪嘴唇忽然插了一句話,“這不是很自私嗎?自己占據着好幾個能力,卻看着他人連一點能力都沒有。”
林三酒陡然明白了。
“僧多粥少……”她喃喃地說,“原來是這樣。你們這裏的人,并非每一個都具有進化者的能力……所以你們要想提升自己的戰鬥力、入侵菌菇社會,就需要進化者的能力。可是這樣一來,你們面臨的最大困境,就是僧多粥少……怪不得你對我們緊咬不放。”
她擡起頭,盯着蟻後棕黑色頭殼上的溝壑,揚聲道:“重點不是你聽見我們要抓你,而是因爲你聽見我們要抓你,你意識到了我們是進化者,對吧?進化者對于你們來說,是個很寶貴的資源吧?你到底是怎麽做到的,居然把一個人體内的能力均勻分給其他人?”
“可别說得好像我們都是受到了剝削一樣,”
一個她從未見過的女人突然冷冷哼了一聲,“我們都是戰士,我們都是反抗者,我們隻有在這裏才是衆位一體的。拿我來說,我是自願捐贈出我的能力與物品的……仍然被束縛在陳舊自私的思想中的人,當然不會理解我的決定。”
林三酒蓦然朝她轉過頭去,聲音都不由尖了幾分:“你們甚至不關心同伴的死活!”
“你錯了,不是不關心,”那女人表情絲毫未動,“是因爲我們的觀念早已跨越了死生。”
蟻後微微地歪了一下頭。它的觸須從半空中高高地、彎彎地垂下來,在衆人頭上一晃一晃,泛着滑溜溜的暗光。
“讓我再多告訴你一些【探囊取物之手】的特點吧。”它嗡嗡地說道,“它吸收掉的效果,隻能再用出來一次而已。原主人拿不回它,其他人也得不到它了……這個效果永遠從世上消失了。”
不遠處波西米亞似乎低低地罵了一聲——她的銀電已經被用出來了一次。
“其次,它的容量是有限的。”誰也沒法從蜂群一般的聲音判别出情緒,林三酒隻能死死盯着那顆巨大頭——地面上,兩條長長的細影來回遊蕩着。“它們一次收一個能力效果,總容量隻有五個效果。一旦超出了五個,那麽每收進來一個效果,按時間早晚順序,就會有一個舊效果消失。現在,它們正好收滿了五個。”
林三酒一愣,随即心中咯噔一下。
“讓我來描繪一下你未來的五分鍾吧。孩子們會一起朝你釋放出幾十種不同的進化能力……而你一次隻能吸取一個能力效果,反擊時,一次也隻能用出一個能力效果。随着你不斷的吸收,舊能力也不斷地消失,你們被收走的能力和物品,都會永遠作廢。”
【扁平世界】……她絕不能失去【扁平世界】。
蟻後抖動着觸須,嗡嗡問道:“你誤會了。如果你并不願意将你們的能力分享出來,我們也不會強迫你。我要求的,隻是很簡單的一件小事。”
“什麽?”
“讓我将真正的、永恒的真理展示給你看。僅——”
蟻後還沒說完,卻蓦然一擡頭;那兩根觸須急速劃破空氣晃了上去,差點叫林三酒以爲它準備攻擊自己了——就在這時,一個陰冷卻輕柔的聲音從後方林蔭中慢慢傳了過來。
“二十分鍾……你以爲我就是說說而已?”
是這樣的,我這種現充是一定會去參加萬聖節狂歡的,不過請不請假倒是不一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