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麽個破地方?”
波西米亞沒忍住,低聲發出了一聲驚呼。“這個世界——怪惡心人的,還有價無市?啊,當然,我不是在質疑大人……”
“你這種雜魚不知道也很正常。”
人偶師遠遠坐着,從面龐到身形都籠在陰影之中,唯有當他微微一轉頭時,眼角處的亮粉才隐隐一亮,又黯了下去。
“對于了解這個世界的進化者來說,可食用真理就是一個能讓人重溫舊夢的休養聖地。”他隻說了這麽一句話,忽然頓住不說了,隻是從貓醫生到雜魚米亞,都沒敢出聲催他。
在他們身後,林三酒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身子仍然在一陣陣暈眩中發抖。
“這個世界……”她聲音嘶啞地問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人偶師靜默了一會兒。過了幾秒,他半邊臉皮上一顫,仿佛是從黑夜的最深處,漸漸浮起來了半個冷笑——在場衆人都不由打了個寒顫的時候,隻聽他聲音輕柔地說:“既然你們都這麽想知道,不妨親眼去看看吧。”
波西米亞腦海裏登時警鈴大作,但是不等她鼓起勇氣,把“其實我不太感興趣的”說出口,不遠處的身影忽然無聲站了起來——他才一起身,身下“椅子”的影子頓時左右一分,裂成了兩個彼此獨立的黑影,也跟着站了起來。
“跟上來。”
……如果不想變成被人當椅子坐的人偶,還是乖乖跟着去吧。
衆人雖然物種有異,心裏想法倒是一模一樣。林三酒身子一晃,似乎仍有點兒站不穩;波西米亞不情不願伸出手,将她攙扶住了,想了想,小聲問道:“我問你,你之前和人偶師獨處的時候,發生什麽了?那塊口水巾……”
誰料就在這個時候,身旁那團馬賽克瞅準了機會,猛一扭身,眨眼間就遠遠地朝夜色裏沖了出去。它的動作無聲無息,又迅捷得難以捕捉,等幾人反應過來的時候,它早就跑得連影子都看不見了,隻餘一句話在他們腦海中回蕩:“遊戲既然已經結束,我可不奉陪了,現在我們也算互不相欠了,再見吧!”
“我忘了用意識力困住它!”波西米亞醒悟過來,咬着後牙說:“這家夥可真精!”
出了遊戲以後,她一直沒想起來要繼續“羁押”笛卡爾精;後者也始終不動如山,像忘了這事兒一樣——波西米亞的意識力速度極快,所以它才一直等到她分神的時候才逃了。
“由它去吧,留着它也是操心。”林三酒吸了一口涼氣,“你别這麽大力氣攥我手臂……”
“可是……”
波西米亞茫然若失地看了看笛卡爾精逃離的方向,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說。
等這一行傷病殘弱加一隻貓終于停下腳步的時候,他們已經又深入進了城市裏。此時正是夜色最深,黎明将即的時刻,幾乎路旁所有的建築物都是漆黑的,形成高矮不一的影子森森林立在夜幕之下。隻有一根又一根排列得随心所欲的路燈燈柱,在他們行進的路上投下了一團團毫無規律的灰白光芒。
“……這種路燈,每天都要出車禍的吧?”貓醫生滿心懷疑地低聲問道。
路燈歪歪扭扭,有的時候是好幾根燈柱簇立在一起,有的時候走上十分鍾也看不見一根。建路燈的人也許和建樓房的人都一樣喝醉了,甚至連馬路中央、路旁台階上、下水道口裏,都有粗細不均的路燈燈柱往外鑽。
不遠處一團昏白路燈光芒的邊緣處,正是人偶師駐足的地方。又高又單薄的背影侵蝕了燈光,形成了一片幽幽的深黑。
“大、大人,”波西米亞瞥了一眼林三酒,見她仍舊是一副失魂落魄、魂不守舍的樣子,隻好硬着頭皮問道:“我們來這裏……是因爲、是因爲……”
“不是想要知道這個世界的真相嗎?”人偶師涼涼的聲音裏仿佛含着一絲嘲諷,“那麽就來見見這個世界的主人吧。”
“是、是指那個什麽真理嗎……它、它在哪裏?”這樣面對面的交談,叫波西米亞在心虛害怕之下聲氣越來越弱,求救似的看了一眼貓醫生——可惜身高差異實在太大,默契也不好,她的目光隻對上了一個圓腦袋瓜和兩隻尖耳朵。
“這不到處都是嗎?”人偶師嘲諷似的一笑,微微轉過了頭,望着林三酒說道:“你心心念念的人生意義都在這裏了,怎麽,不得給你親愛的路燈鞠一個躬啊?”
波西米亞和貓醫生一起發出了仿佛被噎着似的聲音。
“什麽?”她連對面的人是誰都忘了,“路、路燈?爲什麽是路燈?”
林三酒怔怔地站在馬路中央,目光在人偶師與路燈之間來回巡弋。那根灰白的路燈下粗上細,一直拉伸到半空中,才像是忽然想起來自己還要照亮似的,稀稀拉拉地從半圓的“頭頂”裏透出了一圈黯淡光芒。
即使明知道與自己失之交臂的是什麽,即使那份失落依舊真實地在胸膛空洞中抽痛着,但林三酒看見路燈的時候,依舊被迎面沖擊而來的荒謬感給驚得說不出來話了。
“我……”她瞪着路燈,過了幾秒,又呆呆地看了看路邊形态不一的建築群。“我找到的人生目标……就是這個嗎?我明明記得,那是非常重要、非常有意義的事情……”
“照料真理,維護真理,與真理和諧共生……怎麽不重要了?”人偶師沒有血色的雪白面龐上,浮起了一半的冷笑。“沒了狗屎糊眼睛,你認不出來你的人生意義了嗎?”
波西米亞掙紮猶豫了半晌,終于還是敗給了好奇心,低聲朝林三酒問道:“我,我還是不太明白……”
回答她的人,卻是人偶師。
“你們看見的每一個路燈,每一幢建築物,都不是人爲建造的。它們是從地下生長出來的活生生的東西,所以才會是這種千奇百怪的模樣。它們有思維,喜歡自稱真理,被它們狗屎糊了眼的家夥,也就認爲自己是真理的仆人了。這些所謂真理還有另一個名字,”他頓了頓,聲音像是冬天裏打上皮膚的一陣寒風:“……菌類。或者,你們也可以把它們當成蘑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