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完成了一個任務似的,人偶師近乎心滿意足地躺回了靠枕上,還閉上了眼睛。那團口水巾已經成了皺皺巴巴的一條,系在他的喉結與鎖骨之間;露出來的脖頸皮膚是如此蒼白,甚至隐隐能看見絲縷青脈。漆黑與雪白的沖擊太過濃烈,讓人一眼望去時,甚至會以爲他體内不剩下一滴血了。
“自殺?”
林三酒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似乎覺得這兩個字本身都可笑之極。
“等一下!”
在她繼續說出什麽了不得的話之前,波西米亞趕緊搶先一步截斷了她的話頭,把林三酒拉到了自己身後——想她曾經在十二界和意識力星空裏嚣張跋扈、我行我素,哪裏料到自己竟然還有今日,跟個老媽子一樣照顧人?
帶着幾分憋屈,她愁眉苦臉地問道:“……這個,這個通關任務是什麽意思?是不是隻要我把她腦子打開,就能立刻從副本裏出去了?她試着自殺一次,也算完成了任務?”
别看波西米亞脾氣不小,必要時刻腦子轉得卻不慢:“自殺”是一個行爲,可不包含結果。往手腕上劃一刀也算自殺嘛,至于死沒死——
“這個嘛……‘通關任務’的定義,和你們以往所接觸的不同,讓我從頭說起吧。”
這句話打斷了她的暢想。
人偶師開始閉目養神以後,一切說話的任務都交給了那個方塊臉的主持人;身爲這個副本的主人,他似乎對一行人的動向和情況就再也不關心了。
“除了這個不知爲什麽會出現在這裏的副本之外,”方塊臉主持人用一雙方塊大眼睛盯着他們,說道:“其餘三位玩家都需要從衆多選項中,選擇一個主題模拟遊戲。”
唯一一個可以隔岸觀火的笛卡爾精,此時也能從意識力的鉗制之下喘口氣了;它似乎總算意識到人偶師是不能吸收的人了,幽幽地浮了一會兒,往大地邊緣上一趴,那一處的方格頓時像是加了一層馬賽克似的模糊起來。
“在主題模拟遊戲進行過程中,玩家們需要不斷地找機會實施你們的通關任務。也就是說,在這個副本中,追求的并不是通關任務的結果,而是‘進行通關任務’的過程——直到你通關任務目标已經達成,不能夠再繼續進行下一次了。比如說,自殺的人終于把自己殺死了,當然死人不能繼續自殺了,隻有這才是唯一一個不必再繼續進行通關任務的條件。”
波西米亞臉都皺成了一團。
話說得理直氣壯冠冕堂皇,翻譯一下,不就是“什麽時候完成任務,什麽時候結束遊戲”嗎?
“跟一般‘通關任務’的定義不同,就算你達成了通關任務所要求的結果,也是不能通關的。”就像看透了她的心思一樣,方塊臉笑眯眯地說。
“嗯?那爲什麽會稱之爲通關任務呢?”貓醫生很有風度地質疑道。
“一般的通關任務内容,是結束遊戲的【決定性條件】;這裏的通關任務内容,是結束遊戲的【前提性條件】。”方塊臉主持人說到這兒,一拍方方正正的兩隻手:“除了滿足前提性條件之外,想要結束副本,當然還要看你是否能赢得遊戲。還請大家努力在遊戲中創造機會,不斷實施任務内容吧!”
也就是說,她要至少完成兩個目标才能出去:一是不斷嘗試給林三酒開腦殼,二是赢得遊戲。
波西米亞看了一眼事不關己的笛卡爾精,也很想化作一灘融下去,趴在地上。
“具體的遊戲規則……”
“那當然是看你選擇了什麽主題遊戲。”方塊臉主持人笑道,“需要注意的是,遊戲中暫時性的失利、失分,都會造成‘脫衣’,而脫衣過多又會導緻輸掉遊戲,請一定萬分小心。”
……嗯?
波西米亞迅速從地上爬起來。
“真、真的要脫衣服?”她不由瞥了一眼似乎正在熟睡的人偶師,結結巴巴地問道,“我……我還可以多穿幾件,不過貓醫生……”
從各種意義上來講都一直處于裸奔狀态的胡苗苗,矜持地點了點頭:“我沒衣服可脫。”
林三酒扯了扯身上孤零零一件工字背心,還是滿臉的決絕:“我沒什麽可怕的——”
“我怕,我不想長針眼。”
始終閉着眼睛的人偶師,冷不丁地開了口,語氣裏全是冰刺:“……在遊戲規則介紹完之前,誰再說話,我就更改誰的通關任務。”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勇士,就站在波西米亞身邊。
“我的任務本來就已經是自殺了,我還有什麽可顧慮的嗎?”林三酒抱起胳膊,冷冷地說。
“我可以把你的通關任務改成燒樓。”
“你敢!我絕不會做傷害它們的事!”她就像被踩着了尾巴,騰地彈跳起來。
“那就把你臉上的洞合攏。”
林三酒一臉憤怒,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把“洞”閉上了。
波西米亞和貓醫生對視了一眼。
“聽意思,似乎人偶師……大人,”盡管她還是加了大人二字,“對這個世界很了解?他知道燒樓比性命威脅更有用。”
“其實我還有點兒糊塗,”貓醫生歎了口氣,“建築爲什麽會是真理,又爲什麽會産生孢子、制造仆人……我都不明白。”
人偶師肯定是明白的,但他躺在長沙發上雙目緊閉,顯然沒有一點打算分享的樣子。
說起來都怪林三酒。跟瘋狗做朋友,下場可不就是挨咬嘛——波西米亞也跟着小貓一起歎了口氣,朝主持人擺擺手,示意他繼續往下介紹。
“我建議你們不妨先試着玩一局,”方塊臉熱情地說,“在玩的過程中,就能掌握規則了。”
在波西米亞提不起勁地點了點頭之後,主持人很高興地一揮手,從大地上就迅速升起了至少十幾個方格形狀的黑影,一路浮進了半空裏,化作一排大箱子似的正方體停住了。
“請玩家二走上來。”
貓醫生不安地甩了甩尾巴,走近了幾步。
“每個正方體内都裝着一個主題遊戲,”主持人伸手示意了一下左起第一個,“它所包含的主題内容,會顯示在正方體外。請看!”
三雙眼睛和一團混沌同時擡了起來,正方體外壁上瑩瑩亮起了一行字:“航天材料研發”。
貓醫生立刻把頭搖得成了一團虛影——主持人笑道:“先别急,等三個選項都出來以後,你再進行選擇吧。”
第二個亮起主題内容的,卻不是左邊第二個正方體;第三個亮起的主題遊戲,和前兩個箱子根本不挨着,幾乎是一頭一尾了——分别是“醫療醫藥”,和“白魔法研究”。
這簡直是白送給貓醫生的選擇題嘛!
“請你跳進這個正方體箱子裏,”當小貓果然選好了醫療主題遊戲以後,主持人吩咐了一聲。
它弓起身體,正要往前跳,主持人卻忽然立起了一根長方體的手指:“……不過在進去之前,我需要提醒一點。”
“在副本開始之前,所有的正方體都離開了它們本來的位置,是聚集在一起方便你們挑選的。什麽意思呢,也就是說,在你們選擇好了遊戲,進入正方體之後,這個正方體就會帶着你們出現在本來它該出現的位置上,比如說,地圖的左上角。”
兩人一貓都點了點頭,沒人張嘴。
“你們可能會問了,換到地圖左上角又怎麽樣?那關系可大了。”主持人慢條斯理地說,“……所有的正方體都是一個接一個連起來的,最終都是導向地圖中央的。”
地圖中央……明明隻是一架沙發,和一個閉目養神的人;但是從感覺上來說,簡直就像是一片深不可測的黑洞深淵,随時能将他們一口吞下。
“所以地圖中央,也就是你們要争取到達的終點了。”主持人說到這兒,一派高興:“一開始抽中離終點近的箱子,自然就占了很大便宜;否則的話,就得一個遊戲一個遊戲地玩過去,直到到達終點爲止。當然,中間過程裏别忘了嘗試通關任務,一會兒我再仔細介紹。”
合着就是要主動想方設法把自己送入虎口呗,波西米亞點了點頭。
人偶師一向有瘋狗之名,而瘋狗可都是沒什麽耐心的;他既然願意搞這麽一個複雜副本出來,也許單純就是爲了折磨他們取樂……隻要他自己不下場制造人偶,她覺得自己就還有生存的希望。
至于林三酒怎麽辦……走一步看一步吧。那句話怎麽說來着,什麽玩意大難臨頭各自飛?
“好,現在請你跳吧,”主持人一揮手,“讓我們看看這個正方體的位置——”
小貓的身影在即将撞上正方體表面的時候,米白色的牆壁就忽然像湖面一樣蕩開了漣漪,輕輕吞納了它的影子,水波紋又緊接着合攏了。在吸入了玩家以後,正方體蓦地朝空中一升,急急地朝遠方飛了出去。
……在兩個人和一個副本的注視下,裝着貓醫生的正方體,正正好好地停在了長沙發前,把人偶師給擋了個嚴嚴實實。
“啊,太幸運了,一選就選中了終點箱子!”主持人的演技也是方方正正的,假得叫人不敢恭維:“位于終點的正方體被選走了,接下來你們要加油,祝你們盡量選出離終點近的箱子!”
連真理的傻X都看出不對勁了:“你們這完全是黑箱操作,把貓醫生還回來!”
波西米亞卻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她趕忙拉住林三酒,低聲勸了一句“貓醫生能早點離開副本還不好嗎?”,又擡頭朝主持人問道:“接下來是誰?”
“請玩家一走上來。”
波西米亞咽了一口口水。她停下腳步的時候,三個正方體依次在她眼前亮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