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西米亞覺得今天的林三酒很讨厭。
當然了,這個人其實每天都不怎麽讨人喜歡;但是自打他們從控制室裏出來以後,她心裏那陣子隐隐的不舒服就越發鮮明了——她想了想,覺得倒不是因爲林三酒又撿了兩個人;盡管她也暗暗贊成人偶師的說法,這個女人确實像個撿破爛的。
噢,她自己不一樣,她是主動來讨債的,不算對方的破爛。
……那是什麽讓人很不舒服呢?
在波西米亞走神的空隙裏,另外幾人的談話碎片斷斷續續地傳進了她的耳裏。她心不在焉地聽了幾耳朵,把懷裏箱子摞在了船塢地面上,回頭瞪着林三酒問道:“你說什麽?”
那個女人一臉茫然地看着她。
“你們剛才說,毛人兄弟也是那個什麽12人格之一,所以才劫持了Exodus?可是他們在十二界裏混了好多年了,這說不通!”
那個女人好像一條草魚似的張了張嘴,仿佛智力都從嘴裏流走了。
實在讓人看了來氣!
波西米亞瞥了一眼她身邊的男人和小姑娘——這兩個人按理說屬于“好人格”,似乎一直在與“壞人格”鬥争;也不知道他們之前都幹什麽去了,越海号空了他們才出來。但這不妨礙林三酒對他們的信任,比起自己好像還有過之而不無及。
想到這兒,她沖盧澤翻起眼睛:“再說,你人格分裂還分裂得這麽沒有創意,同一個人再分裂一遍,就算雙胞胎啦?我不信。”
“波西米亞!”沒等盧澤開口,林三酒立刻沉下了臉,語氣活像她家長似的。
“叫你媽幹什麽?”波西米亞一點也不懼,倒是更生氣了。她說得不對?這兩個人是哪兒冒出來的,憑什麽他們說的話就是事實,她說個事實就得挨臉色?
“波西米亞,”人偶師陰陰涼涼的一聲,登時叫她一個激靈,乖乖地“哎”了一聲。
“過來。”
此時人偶師正遠遠坐在Exodus對面的幾隻箱子上,他的七個人偶——他後來又在船裏找着了一個長方形臉的家夥,這件事還讓林三酒高興了一陣——正與其他人一樣忙忙碌碌,來回穿梭,清點、搜尋、整理着越海号上剩下的物資,再把需要用的東西都搬到Exodus上。有了七個勞動力,連林三酒都沒抱怨他光坐着不幹活。
“大人,”相處久了,波西米亞對他的恐懼也減輕了幾分,如今甚至還能笑一笑了:“您有吩咐?”
人偶師慢吞吞地從箱子上端起了一隻咖啡杯。它正是林三酒遞給他的那一隻【活力滿滿防彈咖啡】,隻是杯子裏已經空了;他将一隻表盤蓋在杯口上,伸手撥動着時針,轉了一圈又一圈:“這隻咖啡杯24小時内隻能填滿一次。”
波西米亞一臉嚴肅地等着他往下說。
“我加速了它的重填時間,在第一次效果消失之前就已經喝了第二次。”人偶師竟然解釋得十分耐心:“但我的【流轉自如】也有限制,恐怕沒有下一杯了。”
他說完這句話,将表盤取下來,一收手時已經消失不見了。馬克杯裏重新滿滿地裝上了熱騰騰的咖啡,白汽袅袅地模糊了人偶師漆黑的眼睛。
“等第三次的效果消失時,你就要做到我給你的吩咐了。”他沒有看波西米亞;但他半邊面龐隐隐抽搐着,青色筋路一現又消失了,喘息漸漸重起來,仿佛正與什麽看不見的東西較量着:“……如果我又昏睡過去了,你負責看守我,不要讓任何人接近我。”
波西米亞一怔,想了想,明白了他的意思。
“大人是不信任那兩個新人嗎?”她眼睛裏亮起光,“既然這樣還不如現在先下手爲強——”
她一句話沒說完,卻突兀地被人偶師給打斷了。
“我——我信任他們,”他咬着後牙吐出了這句話,連手都微微顫抖起來,好像光是把這幾個字說出口,已經違背了他的每一處大腦構造,聽着幾乎慘烈:“他、他們是同伴……”
波西米亞慢慢睜大眼睛,壯着膽子仔細打量了他一眼。
人偶師不就和那個小姑娘說過兩句話嗎?還是那個小姑娘主動問了他什麽來着……難道十二界大人物内心都比較寂寞?
“你聽明白了沒有!”人偶師忽然低低地喝了一聲,又差點兒給她把魂吓飛了,“你要是讓任何人靠近我半步——”
波西米亞登時把腦袋點得雞啄米一樣。
人偶師舉起咖啡杯,喉結開始慢慢地一沉一沉。平常幾乎看不出來他有喉結——當然也沒有多少人敢看。“……林三酒也不行。”他的聲音從咖啡杯裏傳出來,有些含糊不清。
任何人嘛,當然包括了林三酒。
波西米亞心裏揣着事兒,在接下來搬東西、找物資的過程裏,就顯得特别安靜。好在林三酒與老友重逢,百感交集之下,一時隻惦記着與盧澤叙舊說話,倒也沒有留意她。等東西都找得差不多的時候,波西米亞拉長了一張臉,沒好氣地說:“沒有再多的物資了!我可要休息去了!”
“别的物資都還好說,但我們沒有宇航服。”林三酒對她的脾氣好像沒有一點兒感覺,更加讓人生氣了。“應該都被夜行遊女拿走了吧?隻不過這麽一來,我們隻能縮在飛船裏,萬一發生地面戰鬥,對我們很不利啊……”
但她還沒有機會與衆人商量出一個辦法,飛船廣播就久違地響了起來:“即将到達目的地‘RH102’,飛船将于十分鍾後穿過大氣層,請航行員迅速各就各位,使用手動操作系統尋找表面登陸點。”
衆人一愣。
“登陸點?”波西米亞這才反應過來,結巴了:“對、對啊!”
夜行遊女沒有來過這個叫做“RH102”的新星球,恐怕對其表面陸地的偵測也比不上末日之前完善;他們肯定要在低空飛行的時候,找到一個适合越海号這麽大飛船降落的地方才行……
但是誰會開飛船?
麓鹽嘴角永遠含着的那一點兒歡快,也不由凝固了。她瞥了林三酒一眼,聲音涼了下來,帶着幾分怨氣:“唯一一個飛行員,不是被你殺了嗎?”
“是我沒考慮周到,”林三酒真心誠意地向她道了一句歉:“我沒想到……我破壞了你的計劃。”
看,就是這種地方讓人特别讨厭。
波西米亞翻了一個白眼的時候,隻聽麓鹽不大高興地繼續說:“剛才一通忙,全是白費工夫!要我看沒有别的辦法,隻有抛棄越海号,開上你的Exodus了……它不需要人手動操縱就能降落,對不對?”
“不,我覺得應該還有辦法……”林三酒咬着嘴唇,愣愣想了一會兒,忽然一拍額頭:“波西米亞!”
“你老一遍遍叫魂似的叫我,到底是要幹什麽!吓我一跳!”
“給我你的意識力,”林三酒倒是毫不客氣,“快點,我們時間不多。”
“憑什麽?”波西米亞梗起脖子,“給你你就會開飛船了?”
“就是這樣的。”
這一句話将她所有嘲諷和反駁都堵回了肚子裏;二人大眼瞪小眼地對視幾秒,波西米亞臉突然被氣白了:“去你媽的!你把我當原料桶了!”
然而憤怒歸憤怒,她終究還是拎得清楚輕重緩急的。在波西米亞的堅持下,她們兩人在Exodus裏進行了意識力交接;也不知道爲什麽,她總覺得這事兒就跟換衣服一樣,得避着點人。林三酒不識好歹,還催促了她好幾遍“多給點,拟态耗費大”——等她把意識力一大半都給了出去以後,林三酒匆匆朝船外幾人打了一聲招呼,就拔腿朝控制室的方向跑了出去。
“你媽沒教你說謝謝啊!”
波西米亞比她晚了一會兒才沖出來,朝她的背影罵了一句。她聲音雖響,心下卻對自己現在雞零狗碎一樣的戰力越發沒底了——她的實力原本明明很強,這段時間卻被各種壞運氣你一口我一口地啃得不剩多少了,說起來,也都怪林三酒。
不知道能不能找人偶師打點秋風……畢竟她要完成他交代給自己的任務嘛。
她正低頭猶豫的時候,視線裏出現了一雙小小的鞋尖。隻有麓鹽才穿這樣精巧的小皮鞋;波西米亞懶得瞧她,轉開目光,盯着遠處人偶師腳下的一片空地,闆着聲音問:“幹什麽?”
“那個,姐姐……”
“誰是你姐?”
“那麽我就叫你波西米亞吧?”麓鹽也不生氣,聽起來依然笑眯眯的:“我想讓你看個東西,因爲我需要聽聽你的意見。”
人偶師忽然坐直了身體。他難得露出這種欲言又止的神色,似乎一直在進行着什麽内心交戰;他還沒出聲,波西米亞已經升起了好奇,轉過頭問:“你要給我看什——”
二人突兀地陷入了沉默裏。
“我|操。”
人偶師望着遠處二人,低聲罵了一句,随即眼前一花,一頭栽倒在了木闆箱上。
标題也是我想說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