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酒貓着腰,浸透了水的沉重步伐與斷斷續續的喘息,随着她綿延了一路,穿過了至少十來艘腳踏船。背上的長槍、裝着特殊物品和武器的袋子,仿佛越來越重了,其實不過十幾斤的分量,如今卻壓得她頭昏眼花。
“咕咚”一聲,她一跤跌坐在塑料座椅上,試着勻了勻呼吸。
這艘腳踏船頭上蓋了個平頂黃篷,總算不是讓人膩煩的卡通動物了。除了有點舊,船身完好幹淨,看起來好像能撐住十分鍾的回程——但林三酒瞥了它一眼,卻把臉埋進手掌裏,從指縫間吐了口長氣。
……她根本不知道怎麽辨别。
剛才她踩上過一艘殘破得特别嚴重的船,幾十秒過去了,它卻也穩穩地不往下沉;反而是好幾艘看起來嶄新嶄新、連一絲灰都沒有的腳踏船,在她走過之後,湖面上卻隻留下了一片漣漪和浮泡。
這叫人從何分辨?
在菲比恩剛才下了命令以後,隻有圓臉男人依然質問了一聲“爲什麽不殺了她”;中年紳士也很坦誠,隻平靜地回答了一句“還不到時候”。
似乎正是這句話,讓他同組的幾個人終于意識到他打的是什麽主意了。林三酒能想到的,他們也都想到了。既然真正的緻命危險會在第29分鍾到來,那麽在此之前,多說什麽都沒有用——對于仍然心存僥幸、以爲林三酒死掉副本就會結束的人來說,隻要再忍耐一會兒就好;對于産生了懷疑、開始準備搶船通關的人來說,現在最重要的事,莫過于找到那四艘堅固好船。
菲比恩身上可能有什麽追蹤目标的道具,他才從林三酒眼前離開沒一會兒,遠處密密麻麻的腳踏船堆中就響起了娜塔莎的一聲驚呼。沒過多久,她特地擡高嗓門、但又不甘不願的聲音,就清清楚楚地送進了每個人的耳裏:“……那個,我剛才在水下發現了兩樣與船有關的東西,一個是斷裂的塑料闆,是綠色的。另一個是脫落的腳踏闆,已經生鏽了。除此之外我發誓,我真的什麽也沒看到。”
至于塑料闆是從船身上哪個部位裂開的,娜塔莎就說不好了。
雖然現在手頭上多了兩個篩選條件,但林三酒依然忍不住有點兒焦躁。她徹底抛掉了腳踏闆不全、或是有裂口的綠色腳踏船,不在它們身上多浪費一秒;但就算過濾了這兩種船,剩下的腳踏船數量仍舊十分龐大。
不過好在六個人馬不停蹄的穿梭,總算讓沉入水裏的腳踏船也越來越多了。
原本擠得像墳場一般、連水面都看不清楚的腳踏船,此時好像被人漫不經心地敲出了一個個空隙;不斷注入的湖水吞沒了它們,稀釋了它們,在船與船之間漸漸拉伸開面積越來越大的湖面。
“不對!”
大概過了三四分鍾的時候,林三酒身後猛地響起了一聲叫——那叫聲被驚懼緊攥得直發顫,一時竟分不出是誰。
她急忙回頭一看,發現在幾十米外的水面上,隔了幾排腳踏船,早朋的身影正從一艘熊貓船裏探出了頭。
“大家不能再這麽走下去了!”那個像班長似的女人喊道,“再走下去,我們就都要被困住了!”
船少了好幾十艘,林三酒也能遠遠瞧見其他人的影子了。那個叫李易斯的垂墜臉男人,此刻居然離她特别近;從她右手邊後方的藍色船裏,他揚聲問道:“你在說什麽呢?”
“都停下,聽我一句,趕緊都停下!”
早朋一時來不及回答,隻是拼命尖着嗓子叫道,一邊叫一邊不停揮手。林三酒探頭張望了一圈,隻聽船艙裏的腳步聲漸漸止住了,幾艘船身還因此搖晃了一下。她突然明白過來,低低地抽了一口涼氣。
“你們沒發現嗎,”早朋的聲音中透着一陣陣顫抖的無措和恐慌,“我們把腳踏船踩沉了這麽多,現在湖面上好多地方,船與船已經連接不上了!”
湖面上靜了靜,随即響起了不知哪個男人的低低一聲詛咒。
腳踏船連接不起來,就意味着他們将會被困在暫時沒有沉下去的船裏了。即使可以踩着船挪動位置,可誰也不知道身下的船能把他們帶出去多遠;萬一在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方開始沉沒……
不斷注入的湖水,現在已經把水位推高至一米六以上了。就算是林三酒現在落進水裏,水也能淹沒她的下巴——一般來說,人頭至少有二十厘米長;她一米七八的身高,站在一米六以上的湖水裏,勉強隻能讓水不灌進鼻子裏而已。
現在還勉強可以蹚水走向下一艘船的,隻有林三酒、菲比恩和圓臉男人;像李易斯這種剛過一米七的,一進水就無法呼吸了——更何況,湖水仍舊在慢慢升高。
“慢、慢着,”娜塔莎聲氣不穩地叫了一聲,“我這艘船,好像要撐不住了……”
撐不住的可不止她那一艘。
涼意重新一點點沁入林三酒的鞋子裏,漫過了她的腳。她低頭一看,發現自己所處的這艘船不知何時已經慢慢歪了一點兒,水正緩緩地從船底滲進來——她撲通一聲坐進水裏,摸索着船艙,卻怎麽也摸不出來是哪兒破損了:隻從外表上來看,這艘船明明沒有一點兒下沉的理由!
當林三酒一咬牙,縱身從船艙中跳進了水中時,湖水頓時吞沒了她的視野;娜塔莎含着哭腔的求救聲,腳踏船搖擺沉沒時的吱嘎作響,以及小組裏其他人的呼喊聲,都被水波浸沒得隐約而遙遠。
直到“嘩”地一聲,她重新從水面下露出了頭。
喇叭裏說過,水位到達一米八、将人沒頂了以後,所有掉進水裏的進化者都會被強制淹死。但在水位沒有超過本人身高、或者尚未沒頂之前,這條規則不起作用;所以即使暫時沉入水裏,也依然能踩着湖底地面重新站起來——林三酒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張嘴急急換了幾口氣,仰着頭、一邊推開湖水阻力朝下一艘腳踏船走,一邊還朝娜塔莎的方向張望了幾眼。
那個東歐女孩大概已經滿臉是淚了。在她清晰可辨的抽泣聲中,還夾雜着吃力的喘息:從那艘慢慢下沉的腳踏船裏,她正使勁兒攀着扶手,往船頂上爬——不幸中的萬幸,她這艘也是一個平頂船,而不是連站也站不住的卡通動物造型。
“對,你先踩在船上,船身那麽高呢,”圓臉男人不知從哪兒喊道,“這樣一來沉下去也沒關系,不沒頂就死不了!”
“你旁邊不是有船嗎,”早朋也跟着出主意,“你在水下站穩以後,試着從水裏往旁邊的船上撲……”
林三酒渾身濕淋淋地爬上了又一艘腳踏船,隻覺心髒砰砰地撞擊着胸骨,心煩意亂地幾乎想怒喊出聲。她實在不明白這個副本到底應該怎麽過關才好了——這是被進化者放出來的副本,與被大洪水所影響的不一樣;怎麽會處處緻人死地,連一點兒線索都不給?
正當她又焦慮又氣急時,她聽見娜塔莎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了一句喊:“拜托了,求你們誰踩船來接我吧,我不想落水,我不要!”
“這個副本不會允許我們兩個人坐一條船的。”
菲比恩的聲音突然沉沉地響了起來,伴随着腳踏船劃開水面時的嗡嗡聲,一艘天鵝船朝幾人圍聚的這一片湖面接近了。“你們忘了喇叭是怎麽說的嗎?‘有四個人活下來了,所以隻有四艘船是完好的’……這已經是一個意思明确的暗示了,一個人一艘船。”
連娜塔莎都猛地一下住了口。衆人安靜了幾秒,還是林三酒忍着心中涼意,揚聲朝早朋喊道:“副本開始多久了?”
“快二十七分鍾了!”早朋氣喘籲籲地答道,好像沒意識到自己回答的是敵人的問題。此時她正踩着船,朝另外幾艘挨在一起的腳踏船劃去;她不是唯一一個,除了娜塔莎落水了之外,所有船還沒沉的人,都正拼命地向其他船靠攏。
林三酒将嘴唇都咬得發白了。
她爬進來的這艘船暫時沒有要沉的迹象,但爲了保險起見,她也必須立即朝下一艘船靠近才行了。然而——然而她不敢。
還有兩分鍾,菲比恩就要開殺戒了。就算他說過,早就決定好要殺自己和李易斯,也仍有一個事實不能忽略:他隻有一分鍾不到的動手時間。否則第30分鍾一到,所有人都要抵押特殊物品,那麽他就再也沒有優勢了。林三酒如果能夠成功與他拉開距離,她不信他會浪費掉這麽寶貴的殺人窗口,隻死咬着她不放——早朋、李易斯和圓臉男人,似乎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此時被一堆腳踏船吸引着越聚越近了;如果她是菲比恩,肯定也會選擇聚攏在一起的人下手,畢竟那樣可方便多了。
仿佛是在印證她的猜想一樣,中年紳士正直直地朝着小組成員劃過去。
就算是冒險也好,必須從另一個方向走——林三酒決心一下,立即坐下抓住方向盤,踩起了腳踏闆。她還有一點冒險的資本,因爲現在水位對她而言尚未沒頂;她可以繞個遠路,盡量接近另外幾艘沒沉下去的腳踏船。
娜塔莎腳下的船已經沉得看不見了,隻有她半個身體還露在水面上,也不知是在向誰喊道:“拜托!至少幫我把一艘船撞過來點兒,行嗎?”
見一時無人應她,她似乎有點急了;娜塔莎回頭看了一眼越來越近的中年紳士,急忙轉過身,朝不遠處一艘腳踏船招了招手:“喂!”
李易斯從那艘船裏一擡頭,額頭上頓時多了一個閃爍着金屬光澤的十字星,突兀得簡直像是從皮膚裏鑽出來的一樣。慢慢地,他的身體從方向盤後滑了下去,栽倒在船艙中,終于摔進了水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