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了,珍稀動物保護園中有地勢高低之分嗎?
随着林三酒一步一步越走越深,她不得不停下來喘了幾口氣。腰間的繩子晃晃蕩蕩地從身後伸展出去,逐漸爬高,直至消失在矮坡後方。狹窄小路變成了一片空地,在順坡往下爬的時候,她的步伐慢了下去,空氣好像都沉沉地壓在了身上。
這裏的……力場,似乎開始有些不對勁了。
她感到額頭上有點兒癢,伸手一抹,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沁出了細密的一層汗珠——除了純觸之外,周圍環境中還有什麽因素,正在急劇地消耗着她的體力。
再走一會兒,繩子的長度就不允許她再繼續往前走了。即使林三酒心中再有愧、再不安,到時也必須回頭;她沒法拯救所有人,在末日中存活了這麽多年,她早已學會了什麽時候給自己劃一條線,作爲停止行動的标準。
不管她的心情有多迫切,那個受傷的小姑娘卻徹底消失在了迷宮裏。
接受現實,轉身往回走……比林三酒料想的還要艱難多了。她定定地站在原地幾秒,終于慢慢轉過僵硬的身體,朝來路邁出了腳步。
“啪”地輕輕一聲,遠處的繩子軟軟掉落在了地上,另一頭仍然系在她的腰帶上。
林三酒渾身一震,第一時間升起的竟是疑惑——因爲純觸分明沒有捕捉到任何襲擊的動靜——緊接着,她一把扯下腰間的繩結,順着地上長長的繩子狂奔了出去。
僅僅幾秒鍾,她就意識到了:要想在這個地方發揮出與平常一樣的速度,自己會被消耗掉十倍的精力與體力。林三酒跑到一半時,甚至開始上氣不接下氣了——她漸漸變成半走半跑,直到遙遙看見剛才那個男人倒在路口地面上的時候,才急忙加快了幾步,卻又在離他數十米的地方突然停了下來。
“喂!”
她低聲喊了一句,那人影卻一動不動。除了很遠處偶爾有什麽東西走過的細碎聲響,四周一片安靜。不管襲擊了那男人的東西是什麽,恐怕都已經不在了。
但林三酒還是沒有貿然走上去。在一片昏暗中,她能隐約看清他的後背朝天,面朝大地,後腦勺上似乎光秃秃的沒有頭發;她試着叫了那個女人一聲,也沒有得到回應。
林三酒從斯巴安給她的包裏掏出了一支手電筒,一片明亮的橙黃光圈剛一劃破黑夜,一顆心“咯噔”一聲沉了下去。
那個男人并不是一個秃頭。她以爲是一個“光秃秃後腦勺”的部位,正是那個男人的臉——他圓睜雙目、面容扭曲的臉,與後背一起朝向夜空,仿佛被永遠凝固住了。
……她回來得太晚了。
手電光不能一直開着,免得引來了黑夜裏散步的東西。林三酒關掉電筒,正準備要走過去的時候,不知怎麽卻又收回了步子。在她反應過來以前,她已經一側身,重新閃進了同一片陰影之中。
仔細回憶一下,剛才光芒一掃而過的那短短幾秒間,那個男人确實沒有呼吸了。除了頭被擰了一百八十度、雙腳也留在牆角後看不見之外,他暴露在手電光下的面容、身體,也都是平平常常的人類模樣……他确實是一個已經死去了的人類無疑。
堕落種的話,總會或多或少地有和人不太一樣的地方。有些堕落種會把這種“不同之處”僞裝起來,這也是林三酒爲什麽會第一時間認爲那個小姑娘是堕落種的原因——但這個男人身上,到底是什麽地方不對勁?
林三酒想不出來,也不願意冒險走上去觀察。保護園裏的力場扭曲越來越嚴重了,她此刻如同站在無數股不同方向的海流中一樣,光是維持身體平衡已經很花力氣了。
必須要盡量避免一切不必要的體力消耗……她還要在天亮前趕去兵工廠。
她一邊想,一邊盡力使自己的呼吸重新平順下來。
林三酒站在漆黑幽靜的小道邊上,一切聲息和動作都如融冰一般消寂了。除了夜風偶爾送來遠處的一聲怪音,或大地遙遙的一陣晃動,這兒就靜谧得像是死了一樣。
過了十來秒,一個細細的女性聲音打破了死寂:“……她走了嗎?”
話音消散在夜裏,又重歸于寂靜,好像隻是一個幻覺。
不知又過了多久,地上那個男人突然張口歎了一聲氣,用雙手撐着地面爬了起來。他沒有站起身,隻是像狗一樣四肢着地趴在地上,一張臉仍然處于後背上,望着天空。
“好難受,”他保持着這一個姿勢,面孔沖天地說。剛才那種混雜着恐懼和渴望的男性聲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同樣細細的、叫人聽了難受的古怪音調:“好……好空虛啊。”
原來是堕落種嗎?
林三酒在心中長長出了一口氣,仿佛被卸下了什麽重量。他們是堕落種,那是不是說明剛才那個小女孩也是堕落種?
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她沒有動,從陰影中靜靜凝視着遠處那個姿勢古怪的影子。
“真想要一個進化人,”女性聲音尖尖地說,“他們來來去去,要這個要那個,正眼也不看我們一眼……拿我們當成東西用……藥渣……”
咦?
林三酒皺起了眉頭。
那女性聲音說話時,也第一次慢慢從牆後浮現了出來。
她終于知道自己剛才爲什麽會覺得“男屍”不對勁了——一般來說,人的雙腿越往下就應該越細才對,然而那個男人的雙腿卻從膝蓋處漸漸漲粗了,反而越來越大。因爲從他的褲腿裏伸出去的,并不是兩隻腳,而是另一個人形生物的身體。
原本是腳的地方,生出了一對粗壯的肉肢,順着肉肢往後看,林三酒的目光落在了說話“女人”的肚皮上。
看起來,簡直就像是她在剖腹産中挖出了一個完整成年人一樣。
這就是她一直躲在牆角後不出來的原因吧?
“進化人,”男人嘶嘶地說,“進化人都不該相信。”
“我不想死在這裏,”那女人嗚咽着說,“她卻讓我們死在這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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