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晨淡藍色的天光中,林三酒面無表情地拖拽着餘淵,一步步朝街角走去。青年的腳尖在馬路上劃出了“沙沙”聲,低低地,持續不斷地波動着空氣。
視野中的那棟庫房看起來是這麽近,但她覺得自己仿佛走了很久了,它卻依然遙遙地立在街角處。
自從黑喇叭中最後一個字音落下以後,似乎已經過去了好一會兒工夫——這兒畢竟是一個夢境,對時間的把握總不是那麽準的——角落、屋後窸窸窣窣地聚集來了一張又一張臉,身後不知何時也慢慢跟上了一群面色青灰的人。
盡管那少女說她沒有子彈了,但暫時還沒人撲上來冒險。
這兒沒有義士,沒有人願意拿自己的命爲其他人試驗出一條路。
跟在幾十米遠開外的人,幾乎清一色都是男人,手裏各自拎着一些簡陋武器:有擰上鐵絲的棍棒、剃須刀、磚頭,甚至還有用木頭做的弓箭……林三酒突然想起來,除了那少女之外,她已經有一陣子沒有見過一個婦孺老幼了。
她像是草原上一頭受傷的獅子,身後綴着長長一串鬃狗。
餘淵低低地發出一聲呻吟,林三酒忙低頭一看,發現他雙眉緊皺、仿佛正陷入了某種焦慮掙紮裏,卻始終醒不過來。她的一邊肩膀被他的重量壓得酸疼發沉,有時抱不住,他就不住地往下滑。
深深地喘了一口氣,她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
被她的目光一刺,身後那群稀稀落落的人們紛紛頓住了腳步,枯瘦的臉上閃過了猶疑之色;沒有給他們反應的時間,林三酒擡起槍口,子彈“砰”一聲穿透了一個人的大腿。
那人的一聲嚎叫,頓時遠遠地在青白色的天幕下回蕩開來。
他跌倒在地,聲嘶力竭的驚恐尖叫聲一陣陣刺入耳膜裏,其餘的人頓時全被驚得四散而逃,如同一群被驚動了的螞蟻或蒼蠅,唯獨沒有任何一個人伸手去拉他一把。
林三酒轉過身,手臂扶緊了餘淵的身體,繼續朝街角慢慢走去。
剛才那一聲槍響,成功地吓住了隐藏在暗處的鎮民們,将那些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閃閃爍爍的目光都震散了,好一會兒也沒出現過。身後那人的慘叫聲卻猛然刺耳地拔高了一個台階——她飛快地扭頭一看,正好瞧見兩三個身形壯實的男人一把将他拉起來,飛快地拖向街邊角落。
她腳下一動,剛要追上去,随即卻又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的步子。
林三酒的雙腳釘在原地,一眨也不眨地望着那一個人影與他的慘嚎聲一起越來越遠,随即在四周來回掃視了一圈。她的目光就像是帶有毒氣一般,掃到哪兒,哪兒就立刻空蕩蕩地沒有人了。
看來這一槍成功地将衆人都吓退了。
她轉過身,剛要繼續往前走,身邊不遠處的電喇叭又偏偏在這時候“嗡”一聲響了。
“同胞們,”同一個女性聲音,聽起來卻一次比一次更陌生了:“你們聽我說!在街角的鎮民十五号大樓一層的倉庫中,留下了大量黃金時代的子彈。你們根本不必害怕她現在槍中那零星幾顆子彈——不是誰,隻要将她的槍奪回來,倉庫裏的子彈就都是你的了!想想吧,你到時有槍,有子彈,還有什麽是不能有的——”
那隻電喇叭裏的聲音放到這兒的時候,林三酒再也忍不住湧上腦門的一股熱血了,擡槍将它射穿了;電流聲頓時噼啪亂響了一會兒,從洞口裏跳躍起了數點雪亮的電火花。
然而更多的電喇叭還在繼續往下說:“……你們要是不願意傷着自己,有很多辦法可以想。你們可以合作一起圍上去,或者可以找一些工具……”
她簡直不記得自己上一次被如此猛烈的怒火所灼燒,是什麽時候的事了。隻是打穿一隻電喇叭無濟于事,就算把所有的都打掉了,也隻是浪費子彈罷了——林三酒回過神時,發現自己的手竟然都在微微顫抖。
一棟棟破舊的樓在淡藍色的晨光中默立着,一扇扇黑幽幽的破窗戶像是它們的無數隻眼睛,正緊緊跟随着她朝前邁出的每一步。
林三酒額頭上不知不覺泛起了一層汗,耳邊仍然回蕩着剛才那個傷者的嘶叫聲,隐隐約約地如同幻覺。在她再次擡起腳步的時候,她忽然在餘光中察覺到了一點兒說不清的一樣,猛得擰過了頭。
一片長長的黑影從半空中呼地一下朝她襲來,轉眼已經籠住了二人。她甚至連那是一個什麽東西都來不及看清,面頰上已經感受到了那一陣急風;林三酒一手扶着餘淵,一手提着槍,一時間竟急得額頭冒汗了——她匆忙将餘淵往身後一擋,使勁朝那片黑影連放了幾槍。
沉重的槍聲一下又一下地震碎了空氣,子彈沖勢也将那黑影打得在半空中急顫幾下,幾乎立即就成了一個破口袋;然而槍火到底還是沒能攔住它,它順勢砸上了林三酒,随即裹卷着二人咚一聲重重砸在了地上。
她隻覺眼前一花就被黑影壓住了半邊身體,急忙連踢帶打地掙脫出來,正好對上了一雙青青白白、鼓凸出來的眼珠子。
……是剛才那個被她打穿了大腿的人,此時自然是早已不活了。
林三酒的目光越過死屍,停留在後方一棟二層居民樓上。花生鎮爲了容納新人口,馬路都被一次又一次地收窄過了,密密麻麻地建起了一棟棟居民樓。這棟樓就離馬路很近,剛才那幾個拖走了受傷鎮民的男人,此時正站在天台上居高臨下地望着她;她剛一舉起槍口,幾個人頓時一矮腰,躲下了天台圍牆。
他們幾個身形壯實,顯然不愁吃喝;剛才拖走那個受傷鎮民,看來隻是爲了要把他當作沙袋往下扔的。
“多扔幾個人下去,”不知從哪兒響起了一聲隐約的咆哮,不知正向誰喝令道:“我看她能打多少子彈出來!抓不着人,就扔東西,務必把她砸死在這兒!”
這個聲音将林三酒驚得一激靈,急忙跳了起來,幾步沖上去查看餘淵的呼吸。青年面色蒼白得像一個紙紮的人一樣,襯得他皮膚上的刺青烏黑得驚人;雖然剛才被她重重推了一把、摔在了地上,但好在他微弱的呼吸仍舊平穩。她一把抄起他的胳膊,想要拽着他往前走,但才走了沒幾步,又是一個黑影呼嘯着朝她砸了下來。
她眉頭一跳,匆忙拖着餘淵趕了兩步,一張圓餐桌“當”地一聲,在青年腳邊砸成了飛濺的碎塊和木渣子。
“快走!”她一閉眼、躲過一塊碎片時,意老師突然尖聲喝了一句。
再一睜眼,林三酒一顆心都提了起來。她剛才隻顧着避開那餐桌,竟與餘淵一起躲進了一片由居民樓所投下的陰影裏;她懷抱着僥幸擡頭一看,連胸膛都涼了。
天光之下,好幾個黑黢黢的人影正站在樓頂邊緣處,低頭望着二人。
“都退下去,不然我開槍了!”
林三酒立刻退了兩步,舉起槍口瞄準了天台吼道。那幾人似乎也知道厲害,忙不疊地接連矮下了腰;她還來不及松一口氣,忽然隻見從天台上方露出了幾隻手,一起往外甩出了一片黑影。
當她看清楚那是一個被拆下來的汽車座位時,它已經深深地砸進了餘淵的肚腹裏。
他連一聲也沒有發出來,四肢僅僅是抖了一抖,随即便重歸于寂靜了。
林三酒隻覺胸膛裏一瞬間燃燒起來,一時間竟連意識都被燒得有些模糊了;她,隻覺胸中悶悶地直想吐,正要踉跄着上去查看餘淵傷勢時,意老師卻蓦地喝了一聲:“他死了!”
“不會的——”
“他死了,你去看他也沒有用了,人在這兒死了,副本外也就跟着死了!”意老師對她的聲音充耳不聞,隻是接着吼道:“你不趁現在趕緊跑去庫房,你也遲早要把命送掉!快走!”
即使明知道她是正确的,林三酒依然死死地咬着牙關,足足猶豫了好幾秒鍾,這才終于一擰頭飛快地跑向了街角。
自從進了夢境劇本,一切都清晰真實得如同親眼所見一樣——直至此刻。
她也不知道爲什麽,視野中慢慢地模糊起來,景物像是一點點被水泡得失了色、變了形;頭腦中仿佛有一把大錘,正一下又一下地敲擊着她的腦子,震得她骨頭、思維、靈魂無一不痛。
林三酒想大叫,想砸東西,想将拳頭骨節打出血來;她不敢扭過頭去看被她抛在身後的餘淵,但又不敢不看——在沖到了庫房大門前的那一秒,她飛快地往遠處瞥了一眼。
汽車座椅歪倒在那個青年身旁,與它一比,他看起來是那麽扁平單薄,好像從沒有過生命似的。在模模糊糊的視野之中,已經有一些幹枯削瘦的人影,正朝着餘淵鬼鬼祟祟地摸了過去。
林三酒狠狠地扭過頭,幾槍打碎了鎖頭,一腳踹開了大門。
以花生鎮人的行事來看,那個少女很有可能是随口說了個謊話。她瘋了一般撲進庫房的貨架之間,腦子裏不斷閃過去了這個念頭:這兒說不定沒有子彈。然而這并沒有阻止她近乎瘋狂的搜尋,在一連将不知多少隻箱子統統摔上地面以後,連她自己也隐隐地不敢相信,她竟然終于找到了她的目标。
那個少女或許是太希望能成爲臨時管理委員會的一員了,以至于甚至沒有撒謊。
林三酒用顫抖的雙手将彈倉填滿了,又把一隻裝滿子彈的箱子背在了後背上。
當她站起來往外走的時候,門口正好也沖進來了幾個人影;雙方一照面,那幾人立時反應了過來,急急忙忙地往門外退了出去——瞧身形,正是剛才那幾個身體壯實的男人。
林三酒像一頭發現了獵物的豹子一樣,腳下一蹬沖了出去;天光剛一染亮她的視野,她手中的槍口就吐出了一連串子彈。
血霧登時濺起半空,蒙蒙地染紅了清晨。
那幾具身體仿佛斷了線的木偶一樣往下直直栽倒,在地上砸出幾聲悶響;有的四肢還在抽搐,有的卻立刻就一動不動了,好像即刻就死透了。
電喇叭裏咝咝作響起來——就在她以爲那個少女又有話說了的時候,傳進她耳朵裏的卻是一陣歌聲。一個女人沙啞低迷的嗓音,仿佛正伏在戀人的膝蓋上,撒嬌般地、充滿愉悅柔聲哼唱起來。
今天補上了昨天的字數,還寫得超綱了!心情不大好,覺得我不适合在這個人間活着,你們人類有點兒複雜過頭了……爲什麽你爸爸還在打賞,你這樣兩頭鼓勵我心理壓力很重的,嚴禁你爸爸打賞人人有責,請評論區監督!
謝謝兔組長、爲末日樂園來的(補上)、七月流火、書友201708031開頭數字君、阿雪雪雪、肉包子娘、蕉蒲蕉蒲、日月大師、想離開的玫瑰、fieldcat、冰藍天秤、五針紮東流、筱薅、林影、真希波瑪麗、楓葉star等大家的打賞和月票!唉,昨天不知道爲什麽訂閱突然下滑好多,難道是都在等限免……怎麽講,何以解憂,唯有求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