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一聲,卷簾門重重砸在地上,長足蹲下去将它上好了鎖。這道普普通通的門隻能告知别人本店打烊,對于防進化賊沒有半點作用——林三酒确信她隻要一拳,就能将它打穿一個窟窿。
“凡是店鋪帶不走的,營業款都被帶走了。”在長足爲她帶路的時候,它好像察覺到了她左右張望的目光:“這裏白天很安全,不過不管是哪兒的黑夜,似乎總叫你們進化人放心不下。”
夜色漸漸深了以後,不少店鋪也關上了門;有一座木闆房被主人向内折疊了好幾十次,終于變成厚厚一摞扛走了。三三兩兩仍處于營業中的燈光,照得街道半明半暗,恍恍惚惚;不知何時,天空中緩緩升起了一個個圓圓的路燈。路燈從半空中灑下橘黃光芒,伴随着行人的腳步慢悠悠地漂浮着。二人的影子在馬路上被拉得長長的,那影子直拉到盡頭,也沒有碰着第三個人的後腳跟。
“你别看這幾條街冷清了,”裂口女是一個很盡責的向導,“接下來要換個地方熱鬧了——另一種熱鬧法。”
“怎麽說?”
“‘你在此處唯一找不到的,是缺乏本身。’”長足聳了聳肩膀,“雖然黑市幾乎應有盡有,不過有的東西适合放進大庭廣衆的目光下,有的隻适合放在半夜無人的街角上。”
“但我要買的是房子……”林三酒忍不住插了一句。
“對呀,”長足理所當然地說,“正因爲是房子,才一定得趁半夜悄悄地買。你不就是因爲這個原因,才在快打烊時來問的嗎?”
這又是什麽道理?
在淩晨一點二十五分,滿腹疑惑的林三酒跟着一個堕落種,穿過了半個布萊克市場,走進了一片光影浮動的街區。
路燈一下子稀疏了,也不再跟着人走了;霓虹燈光與幾何形光線将黑夜染成了盈盈各色,在空氣中不斷跳躍閃爍,帶着精力過盛般的狂熱。
如果說剛才那一片街道已經陷入了沉睡,那麽這兒才剛剛蘇醒。幾個進化者一邊打着呵欠,一邊爬到一幢樓上,從頂層一點點揭開了它的外皮——那是一層足有好幾米厚、附着紋理毛孔的厚皮,似乎整棟樓都被裝進了一隻大皮囊裏。事實上,如果不是長足的介紹,她很難看出這竟是一幢樓;因爲它露出來的軀體紅潤潤的,正在一起一伏地呼吸。
“它在日出之前要穿好這層皮,進入休息狀态,”或許是見林三酒有興趣,裂口女停下了腳:“到了晚上再剝下來。這棟樓可受年輕人歡迎了,一會兒回來的路上你就能看見它的狂歡了。”
随着二人繼續向前走,街角巷間的身影也逐漸多了起來。打扮各異的男女們倚着牆、坐在路上,或者搖搖晃晃地閑逛;他們彼此間傳遞着一根點燃了的紙卷,在酒瓶碰撞聲中偶爾會響起一陣笑。
像林三酒這樣身高的女性,一路上自然吸引了不少目光;不過沒有一個人掃過長足一眼,就像是它臉上的口罩能夠使它隐形一樣。那些年輕人們的眼睛毫無阻滞地從它身體中劃過去,如同劃過空氣。
“你剛才說,這棟樓很受年輕人歡迎。”林三酒一邊走,一邊在後頭打量着裂口女的後腦勺。從後方看,它與人類女性基本上沒有差别;一頭深褐色的頭發順滑地搭在肩膀上,簡單地一刀剪齊了發尾。
“是啊,怎麽了?”
“我倒是想到了一個問題。”林三酒猶豫了一瞬,問道:“你應該也是年輕人吧?”
裂口女一言不發地走了一會兒,過了半晌才傳來了一聲“嗯”。
“你多大了?”
長足走了一會兒,突然停下腳,指着不遠處一處小酒館似的門臉介紹道:“你看見那兩扇緊緊閉着的紅門了嗎?那是這個街區裏比較有名的花店。光顧花店的話,一定要選這樣口碑好的地方;不僅花都是被馴良過的,他們還會定期會拔除它們的液腺和牙齒,危險性很低。”
它話音一落,恰好那兩扇窄窄的紅門一分,一個男人掀開短門簾,滿面赤紅地走了出來。他好像被抽掉了幾根骨頭,身子發軟,目光迷離;臉上卻帶着一股異樣的滿足,趟着泥水一般的沉重步伐走遠了。
林三酒瞥了它一眼,還是順着它改了話題:“那是幹什麽的地方?我看那男人手上沒有拿着花。”
“花是服務工具,”長足領她走進了一條小巷,“具體幹什麽的,我聽過一點,但不好說。一個是我從沒進去過,二是黑市爲人類制造出了很多以前沒有的新鮮欲望,然後又發展出一條條産業鏈去滿足這些欲望。我不知道那個男人剛才去花店滿足了哪一個,你想知道的話,可以進去試試。”
林三酒想了想,決定以後用抛硬币來決定要不要進去——當金錢不再成爲門檻的時候,這個世界上的一切就變成了純粹的、爲己服務的體驗。
淩晨近兩點的時候,她發現自己跟着長足踏進了一間男廁所。
“等等,”她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對這隻堕落種的提防不足了,“我是要買房子。”
“我知道,你說過好幾遍了。”
裂口女在口罩後看了她一眼,當先走到一個關着門的隔間前,“當當”敲了兩下。
“誰呀?”一個年輕男人用自己的聲音演繹着什麽叫“吊兒郎當”四個字,“拉屎呢!”
裂口女不知怎麽,似乎突然猶豫了一下。
它扶了扶臉上口罩,随後手掌猛然像雨點般一樣擊打在門闆上,登時爆發起一陣緊促密集的“哒哒”聲——林三酒總算是見識了一回裂口女這個類型的能力:不足一秒之間,它在門闆上打了至少上百下,每一下竟都落在了同一點上,迅速砸出了一個小凹坑來。
“來了!”
那男人罵了一聲,一把拉開了門。長足倏地一步,讓到了一邊去。
林三酒往他下身瞥了一眼,很高興地意識到他剛才其實連褲子都沒有解開,身後馬桶蓋也是蓋上的——事實上,這個隔間裏簡直像個小辦公室:牆上用大頭釘釘着許多張文件一樣的紙片,馬桶被用作了椅子,地上堆着幾隻小鐵箱子。
開門的男人面相雖然圓潤,眼圈與臉色卻自帶一層灰黑氣,像是打出生就沒睡過好覺。從那隻尖尖的鼻子上,看不出他是什麽人種。在十二界裏看不出人種的人實在太多了,不足爲奇;不過林三酒忽然聽見意老師咕哝了一聲,踏前半步仔細一打量他,立即吃了一驚:“你不是進化者!”
“幹什麽,”尖鼻子不耐煩地撓了撓自己的圓臉,像剛才路上的其他人一樣,一眼也沒有看長足。“你誰啊?沒見過普通人啊?”
林三酒抑制不住好奇地看了看他:“原來碧落黃泉還有幸存者……不,不對,你太年輕了。”
過去的那個舊世界已經結束了七十年,但眼前這個男人看樣子還不到三十歲。普通人是不能從别的世界傳送過來的,這麽說來——
“你這人很單純啊,”尖鼻子翻了一下眼睛。他一手虛握了個圈,一手伸出食指,出出入入地比了一個十分不雅的動作,臉上一點笑意也沒有:“你難道不知道嗎?不管到了什麽時候,人都免不了要做點這個事。做了就難免會生小孩,生了小孩就——喂,你是來找我上生理衛生的嗎?”
林三酒看了一眼長足。這個向導突然變得十分安靜,隻好由她自己來說:“我是來……買房子的。”
站在男廁所裏說要買房子,奇幻得叫她懷疑自己陷入了一個惡作劇。
尖鼻子頓了頓,猛然壓低了嗓子:“你怎麽不早說?”他臉上浮起了一個居委會大媽那樣熱衷于替人操心的神色,與剛才的模樣大相徑庭:“來來,别愣着了,快進來!路上沒有和人聊天吧?和誰說了要買房嗎?”
他就差沒問“有沒有被人跟蹤了”。林三酒一轉眼,見長足朝她點了點頭,想了想,終于還是抱着滿腹狐疑走進了那個隔間裏:“怎麽回事?”
尖鼻子立刻闩上了門,将耳朵貼在門上聽了一會兒。林三酒的聽力遠優于他,早就聽出來外頭除了長足什麽人也沒有;不過他似乎更信任自己的耳朵,過了半晌才轉過臉,沖她點點頭:“我是地莫,這附近的房産經紀人。”
“你爲什麽在廁所裏辦公”和“買房爲什麽要鬼鬼祟祟”這兩個問題,如同蛀蟲一樣蠶食着林三酒,煎熬得她不知道該先問哪個才好。
“你放心,我相信這附近是安全的。”地莫一臉嚴肅,“我剛剛搬到這個新地址,發出去的小道消息也僅有三天有效期。你……你找的這個向導,挺靈通,找對了。我不會問你姓名的,你告訴我一個假名就可以。來吧,你跟我說說,你想找什麽樣的房子?”
林三酒直直地瞪着他,開始懷疑“房子”是不是十二界中毒/品的另一代稱了。
終于寫完了,感覺很久沒有挑燈寫到兩三點了……9号要和一個很久不見的朋友會面,可能又要重演一次今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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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