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葉的屍體,被吃得很整齊。
林三酒之所以能夠一眼認出她來,正是因爲少女的頭沒有被動過,仍然完好得如同生時一樣。她躺在一灘已經幹涸了的血泊中,衣袖、褲腿被仔細地卷了起來,原本應該露出白生生、細伶伶的四肢,現在隻露出了白生生、細伶伶的四條白骨。
她四肢上的皮肉被剝得很幹淨;隻是鹿葉太瘦了,即使全剝下來,恐怕分量也不會多。
林三酒慢慢地在屍體身邊坐了下來,直到這時才發現原來鹿葉長了一張心形小臉。小姑娘睫毛短短的,皮膚灰白,像刷了一層牆灰。盡管沒有血色,但如果隻看她的面孔,好像這個小姑娘仍然會随時睜開眼睛,跳起來就跑一樣。
“死掉的人會四處走,”林三酒忽然輕輕地開了口。“這是小皮蛋告訴我的。”
細微的腳步聲一點點靠近了,在屍體的另一邊停了下來。鹿葉的臉從黑暗中浮了出來,低下頭,望着與她自己一模一樣的屍體面孔。她看起來怔忪而茫然,伸手輕輕碰了碰屍體的臉。
“四五年了,”另一個不會流血的“鹿葉”低低地說,“我總以爲,我肯定能找到一個不再傳送下去的辦法……因爲我媽以前總是說我主意正,腦子轉得快。我都忘了她的模樣了,但這句話我怎麽也忘不掉。我老覺得,有一天我能打敗末日。”
她的手指輕輕地撫過另一個自己的臉,遊移到肩膀、胳膊上。白骨在她的指尖下沙沙地響。
“掙紮了四五年啦,”鹿葉輕輕地笑了起來。“全是白費功夫。早知道,還不如一開始就死了呢。起碼還能和我爹我媽、小泡泡死在一塊兒。”
林三酒垂着頭,望着地面上靜靜躺着的少女,一句話也沒有說。
“我真的死了嗎?”“鹿葉”忽然又問道,聲音飄飄忽忽。“我要是死了,怎麽能摸到我自己的身體呢?”
“在你遇見我們之前,”林三酒輕輕地說,“最高神也制造出了十幾個‘我’,每一個都擁有我的記憶,認爲她确實是我本人。我和你的唯一區别是,那個時候我并沒有死。”
她看上去愣愣的,好像沒有聽進去,又好像很茫然。
林三酒無聲地伸過手,将“鹿葉”手裏的火柴盒抽了出來。少女依然木呆呆地,似乎全然沒有察覺到她的動作;“嚓”地一聲響,微弱的火光從小木棍上跳了起來,盈盈地點亮了一小片夜空。
這一次的火光離得近了,林三酒終于看清楚了“鹿葉”的臉。在她下颌、臉頰的部位,正浮着一塊塊不大顯眼的屍斑;兩個鹿葉穿的衣服也不一樣——地上的屍體穿着一件尺寸合身的T恤衫,面前“鹿葉”卻套着一件明顯太寬大了的男式襯衫,不得不高高地挽起了袖子。
顯然這曾經是一具男性進化者的屍體,被漫不經心地“改寫”成了鹿葉的模樣。
爲什麽不直接讓她自己的屍體爬起來,張口說話?
因爲鹿葉的雙腿早就變成白骨了。
當林三酒的手指被火柴燙了一下以後,她一甩手,火滅了,幽靜的黑暗重新籠罩住了二人。折斷的手掌骨隻是一直用繃帶固定住了,這麽一甩,登時又痛得像是被錘子砸上了一樣——正當她忍住了一口涼氣時,“鹿葉”幽幽地開了口:“他……爲什麽要讓我重新站起來,四處遊蕩?”
這個問題,林三酒答不上來。
“鹿葉”擡起手臂,定定地看着手臂上幹涸的傷口,向林三酒強笑道:“你看,這個身體也被吃掉了一塊,不流血,我想也是死屍。我……應該不會再長大了吧?”
林三酒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才好。
她甚至連氣也歎不出來了,隻能将完好的手搭上了鹿葉屍體的肩膀,輕聲問道:“你老家是哪一個世界?”
在陰影中模糊了形态的少女,低着頭說:“……竹子林。”
“這個,我帶走了。”林三酒朝屍體示意了一下,輕聲說道:“如果有機會,我就把你的身體帶回竹子林,帶回家裏去。”
少女像一隻瀕死的小動物一樣蜷起身體,點了點頭。
心念一轉,鹿葉的身體在她手下消失了,變成了一張硬硬的卡片。林三酒将它收進了自己的卡片庫裏,正要開口問問對方到底是怎麽死的,沒想到“鹿葉”卻忽然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你在這裏幹嘛?”少女警惕地問道,“我告訴你,我不知道你們和那個裸體變|态有什麽過節,我也不想被牽扯進去——我還有兩個月就能傳送了!我走了,你們已經連累我不少啦,我要去找出口了!”
林三酒怔住了,一時竟沒有反應過來;等她也跟着跳起身來時,“鹿葉”已經一閃身跑進了屏風後頭。她剛想開口喊,卻在那句“你已經死了”滑出嘴唇之前,硬是将它吞了回去。
她聽着“鹿葉”咚咚的腳步聲迅速微弱、消失在黑夜裏,隻覺喉嚨裏被什麽給堵住了——她遇見“鹿葉”以後發生的事,在那具屍體裏的大腦中竟然根本留不下任何記憶。少女的思維顯然又回到了二人相遇以前,大概是鹿葉死前的心理狀态。
就像……就像一張碟片一樣。
鹿葉的死,似乎決定了這張碟片容量的終點;這張碟裏的内容,不管複制到哪一張其他碟片上去,都隻有鹿葉本身短短十五年的記憶。在她死後發生的事情,過不了多長時間,就會因爲無處安置而全部被清除掉——其中也包括了“自己已死”這個記憶。
鹿葉的那段意識壓根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仍然不停歇地在這片家具墓場裏尋找着出口,一直找下去,永遠也找不到。
“竹子林,”林三酒抹了一把臉,最後望了一眼那具以爲自己是少女鹿葉的屍體消失的方向。“竹子林……”她喃喃地說,将目光收了回來,望向了屏風後的大片家具。
“鹿葉”說,波爾娃的屍體正處于屏風所在的這個方向上。
這件事應該是鹿葉死之前見到的。如果說她看見了波爾娃的屍體,從屍體處挑了一個方向一路走下來,最終不知怎麽在屏風處丢了性命,這個推論比較符合一個人的行爲邏輯。那麽也就是說,她現在得逆着鹿葉當時的方向往回走,自己尋找波爾娃了。
最終不知怎麽在屏風處丢了性命……
林三酒想到這兒,忽然不由打了一個冷戰。她四下看了一圈,但不論是屏風、還是周圍各種各樣、形态各異的家具們,都仍然在沉默中一動不動。她看不出有什麽異樣——除了水泥地上那一灘深黑色的血迹。
最終不知怎麽在屏風處丢了性命……
林三酒現在就站在屏風這兒。屏風後四面八方都是家具,她得仔細檢查一下鹿葉來時有沒有留下什麽痕迹,是從哪兒過來的,一時半會還走不了;想到這,她後背上又泛起了一片毛毛的冷汗,趕緊往前走了幾步,将身體靠在了一個大衣櫃上。
靜靜聽了一會兒,四周一絲聲息也沒有。家具們好像都屏住了呼吸似的。
她低低地喘了幾口氣,再次拿出了火柴盒晃了晃。裏面隻剩下不到十根了,她不光得節省着點兒用,還必須用得很小心才行——在一片漆黑之中點亮火柴的時候,微弱的火光隻能照亮一小片空間;在這片昏昏亮亮的空間之外,反而會比之前更黑,像是能吞沒意識一般的深黑。
捏着一根火柴,林三酒的目光迅速在身邊被染成昏黃色的家具上轉了一圈。
火光昏黃黯淡,好像随時都要熄滅一樣不可靠;林三酒心不在焉地看了幾圈,腦子裏充斥着的問題實在太多了,甚至覺得自己連耳朵都在嗡嗡響。但她運氣還算不錯,在這樣的情況下仍然發現了一個不大的腳印,正好踩在一張淺色布沙發上,清楚地指明了鹿葉來時的方向。
她在火柴燙手之前吹滅了它,撕下一塊沙發布罩将小木棍包好,擺在正中央的水泥地上。留下了這個記号以後,林三酒一腳踩上那張巨大的沙發——沙發座墊十分柔軟,她的腳登時就深深陷進了沙發裏,一路沒過了小腿。
然後她的腳就拔不出來了。
一隻手攥住了她的腳腕。
今天看見那個辱母案,簡直快氣到我抑郁;最近幾天不知怎麽回事,明明沒有刻意去找,但是各種緻郁新聞紛至沓來,遍及全國,真是看了連飯都吃不下去。說真的我今天沒怎麽吃诶,這在我來說太少見了。以前挨揍都能吃下一頓麥當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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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