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辛不知道剛才衆人之中,有沒有人想過這樣一件事:林三酒宙斯爲什麽要在發招之前,特地先走過來做一次預告?他爲什麽不直接突襲?
當這個問題從他腦海中升起時,已經晚了。
它是和答案一起姗姗來遲的——現在木辛明白了:林三酒宙斯剛才所做的一切,都隻是個障眼法。早在他說話之前,他該做的布置都已經做完了;他一步一步、像“稻草人”遊戲一樣地接近衆人,隻是爲了要轉移他們的注意力,不讓他們發覺自己其實正在醞釀真正的攻擊。
結果,宙斯的計劃很成功。
此時的海面戰場上,幾乎每一個進化者都被牢牢按倒在了地毯上。他們彼此相隔不遠,像是一具具散亂沒有人收的屍體;沉重的喘息聲在衆人間此起彼伏,每一張冷汗涔涔的臉都被震驚抹得一片蒼白。
木辛全身上下都緊緊地貼在地上,連臉皮都被地毯硌出了深深的紅印,背上那股無形沉重的力量壓得他連呼吸都困難,每一次吸氣時,胸腔裏聽起來就像裝了一個破風箱。每個人都掙紮着不知試了多少辦法,但至今爲止,還沒有一個人成功擺脫掉這股力量。
季山青、老女人,也像他一樣伏在地上,面色難看極了。在他視野裏稍遠一點兒的地毯另一端,趴着靈魂女王隐隐約約的肉影子,好像一座連綿的小小肉山。雖然瞧不見黑格爾和莉絲,但想來他們一定也差不多;要說此時地毯上還有誰站着,就隻有遠處那幾具表情木呆呆的人偶了。
伴随着鞋跟陷進地毯時柔軟的悶響,頭頂不遠處響起了一陣細微而尖銳的皮革摩擦聲。木辛很清楚這個聲音的來源,也正是因爲這樣,他此時才渾身冰涼:那是一雙高過膝蓋的黑色長靴,緊繃在主人的身上,随着他邁出的每一步而咯吱作響。
人偶師緩緩漫步在衆人之間,像一個黑色死神在打量他制造出的屍體。
當那雙黑色長皮靴靠近自己的時候,木辛甚至停止了呼吸。直到皮革咯吱響聲又一次走遠了,他才猛地吐出了一口長氣。
“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人偶師一走遠,那個老女人就第一個按捺不住出聲了。他一臉白粉都被冷汗吃出了一條條道子,使勁挪過唯一一個還能活動的部位,用一雙眼珠瞪着季山青:“那個宙斯到底幹了什麽?人偶師……大人怎麽突然對我們出手了?”
季山青将臉埋在地上,遠看去好像隻有一團黑發。他半晌沒有出聲,等他終于開口時,木辛險些以爲自己在做夢——自從加入了這個比賽,不管他們怎麽努力,情況都好像能不斷變得更壞。
“我姐姐那一個能力,允許她用錢收買生物,去做她想讓對方做的事。生物的能力智力越高,要做的事越多越難,價格也越高……”季山青伏着頭,簡單地解釋道。從平闆麻木的聲音上,聽不出他此刻是什麽心情:“所以,人偶師是被收買了。”
“被……被宙斯收買了?”老女人的聲音都顫了起來,“怎麽可能……?他那、那麽……”
“那麽”如何,他雖然沒說,木辛也能猜到。
“跟強不強大沒有關系,”季山青依舊埋着頭,“隻是價錢多少的區别罷了。”
“收買人偶師……得多少錢?”木辛原本已經不願意再和季山青說話了,但是此時震驚之下,還是不自覺地問出了聲:“況且……這個世界裏,有什麽東西能當錢用?難道宙斯用的是林三酒身上的特殊物品?”
能買動人偶師——他隻要稍微一細想,就越發覺得這個任務近乎不可能——宙斯得開出一個什麽樣的驚人價錢,才能叫人偶師的正常理智背叛他本人?更别提還要驅動着他爲自己做事?按照季山青的說法,現在人偶師邁出的每一步都是要花錢的……
“不可能。我姐姐告訴過我,她以前花了兩件特殊物品,才勉強買通了一排樹。”季山青聲音甕翁的。
照這麽說來,足夠收買人偶師的特殊物品一定是一個天文數字;而林三酒看起來跟“富有”二字毫不沾邊。
“那他是用什麽收買了大人?”大肉蟲嚷嚷似的說道。
“我也在想。”季山青似乎歎了一口氣,聲音苦澀:“唯一能對宙斯造成威脅的就是他了……他一被收買,對我們來說無異于釜底抽薪。但是……奧林匹克的硬通貨,除了特殊物品還有什麽?”
木辛隐隐感覺自己手心裏全是汗,又不大敢肯定;他心裏一時隻剩下了一個念頭:現在最有力量的人成了宙斯手裏的槍,而最有智計的人正一籌莫展。
“想知道嗎?我把他這段時間買下來了,他這段時間裏,隻能做我讓他去做的事情哦。”
一個甜膩膩的嗓音猛然貼着他的耳朵響了起來,将木辛驚得心跳都漏了一拍。一雙圓滾滾凸出的巨大眼睛忽然從他頭頂上方垂下來,好像黑潭裏浮着的兩個慘白皮球:“來問我呀,你問,我就告訴你。”
木辛死死地瞪着這張臉,過了好一會兒,才啞着嗓子問:“是……是什麽?”
“剛才騙你的,人家不想說啦。”宙斯咯咯笑了。
木辛一點兒都不意外,但他還是很想揍誰一拳。
“你爲什麽不讓他直接拆了我?”季山青聽見宙斯走近了,冷不丁地開了口,“你不是想毀了我,也想毀了他嗎?你叫他現在來拆了我,這樣一來不僅我死了,他也沒有回神之愛複仇的希望了。隻是在你買下的這段時間裏,多加一件事罷了……這麽好的辦法,你爲什麽不用?”
宙斯的臉一下子從木辛眼前消失了,聲音從高高的半空中傳了下來:“我不樂意。我還有更好玩的辦法,不行嗎?”
像是爲了威懾衆人,宙斯猛地轉頭朝遠處喊了一聲,那個皮革咯吱作響的聲音頓時又一次走近了——地毯随着人偶師的腳步輕微地上下晃動,好像連海浪也在他面前雌伏下來,靜默着不敢聲張。
季山青咽了一下嗓子,似乎正忍受着對人偶師的恐懼。
“一百一十秒了,”他還是堅持着說了下去,“從我們被人偶師制服,已經過了一百一十秒。但是你沒有讓他殺死任何一個人……甚至連人偶也沒有讓他收。說明你花錢買了時間,還要再花錢叫他去做事,對吧?你所謂的更好玩的辦法,難道是要像個原始人一樣,一個個地親手敲碎我們的腦子?”
回應他這句話的,并不同樣是語言。
随着一聲尖銳呼哨,木辛隻覺眼前一花,一陣疾風就從半空中撲了下來;不等他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臉上已經濺上了一片熱熱的東西——有的順着皮膚滑了下去,有的粘附在他的頭發裏,散發出一股濃濃的腥氣。他慢慢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鼻尖挂着一小片粉紅色、滑膩膩的肉狀物,恰好在他目光裏“啪嗒”一聲掉在地毯上。
“不行嗎?”宙斯一字一頓地又重複了一次,蹲在地上死死盯着季山青。他一隻手陷在一團模糊得如同垃圾般的東西裏,血紅雪白粉紅烏黑全交雜在一處,震顫着人的神經。木辛一開始沒有認出那是什麽東西來,直到他目光一轉,落在了與那團垃圾相連的一具人體上。
是老女人。
他的死來得如此突然,恐怕他根本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死的過程。
“我就喜歡打地鼠,你提醒得真好。”宙斯試圖笑起來,卻不很成功。這是頭一次,他看起來隐隐有些生氣了。“他的這條命,要算在你頭上哦。”
如果木辛不是被重壓壓得動彈不得,他可能已經撲上去了——去他娘的什麽林三酒吧!眼前的宙斯已經不是林三酒了,他們看不出來嗎?這種東西,還有什麽存留世間的必要?
季山青靜了幾秒。
“我親手殺掉的人,我都不記得數目了。”半晌,他輕輕地、歎息似的說道。“你想讓我良心有愧,完全是無用功。因爲姐姐不了解真正的我……我沒有良心。”
宙斯騰地站直了身子——在這一瞬間,木辛突然産生了一種錯覺,覺得自己好像竟然和宙斯同時升起了一股莫名怒火。
“好,好。”宙斯努力地笑着,“我喜歡沒有良心的人。對了,對了,你知道嗎?我突然想到了一個特别好的主意。我爲什麽不幹脆試試拆了你呢?雖然你沒有攻擊過神,按理說我也不能攻擊你,但是從肉體的角度來說,你可是我的東西呀!”
“完全可以。”季山青的聲音重新平穩了下來,“隻不過,你得先買通人偶師,讓他同意你把他的東西搶走。讓我猜猜看,這又得是多大的一筆代價?”
他這句話顯然擊中了宙斯的軟肋。
“那就這家夥好了,”宙斯猛地擡高嗓門,聲音尖銳地靠近了木辛。“他不是一直圍着你轉嗎?我把他也砸爛,好不好?咱們一個個來。”
木辛又一次不自覺地停止了呼吸。
季山青像剛才一樣,沉默了一會兒。
“随你的便。”他終于輕聲開了口,像無情無感的冷風吹過凍結的大地。“現在對局勢重要的人隻有三個,你,我,人偶師,可惜你動不了。其他人,你殺光了也無所謂。”
遠處靈魂女王登時憤怒地尖叫了一聲——聽在木辛耳朵裏,卻仿佛籠了一層紗,一切都朦朦胧胧地不甚清楚了。足足過了好幾秒,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原來自己還活着;原來宙斯又走開了,終究還是沒有一拳擊爛他的腦袋。
季山青的話還沒有說完。
“你一不能自己拆了我,二不足以讓人偶師拆了我,三殺不掉人偶師。之所以有這個僵局,是因爲你付不出更大的價錢了,沒法讓人偶師幹更多事了。要我看,在你實行【ScroogeMcDuckPower】之前,沒料到他的價錢居然這麽貴吧?問題是,你到底是付不起,還是出于某種原因不願意付了呢?”他伏在地上,明明連一動也不能動,卻好像在不知不覺之間已經掌握住了場中局勢。
“奧林匹克的硬通貨,到底是什麽?”季山青聽起來像是在自言自語。
就在這時,木辛隻覺忽然身上一輕,還不等他反應過來自己能行動了的時候,他的雙手已經撐在地面上,站直了身子。他突然回憶起了自己在末日前上班的感覺——不想幹,但是看在錢的份上……等等,錢?
宙斯又一次笑了起來。這一次他的笑聲不太一樣了,盡管還有點兒惱怒,卻比剛才帶上了幾分放松,好像他終于想出了一個對付季山青的辦法。
“你說得沒錯,繼續收買人偶師可行不通了。”他甜膩膩地說道,“但是,我還可以把收買目标換成别人呀。”
木辛一步一步走向遠處那個被黑色皮革包裹的人影。他不是唯一一個,莉絲、黑格爾、靈魂女王,所有人都從各個方向上站起了身,除了季山青之外,其他人都像是被火光吸引的飛蟲一般,正朝人偶師逐漸靠攏。看來宙斯應該是撤銷了他讓人偶師“壓制住衆人”的命令——人偶師猛一擰頭,看起來也恢複了神智。
“我隻要他們攔住他幾秒就好,”宙斯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一層層擠起來的臉頰。“幾秒鍾的時間,足夠姐姐拆掉你的了,我親愛的禮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