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季山青被骨鞭猛地甩進了樓下一個房間,“哐啷啷”地撞破了半扇窗戶、在四濺的玻璃碎片中消失了身影的時候,遠處半空中驟然爆發出了一聲不似人類的嚎叫聲來。
林三酒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慘呼,仿佛連五髒六腑都跟着一起攪了起來;隻是這聲慘呼很短,随即就像是被掐斷了一樣戛然而止——她擡起頭,臉色慘白。
剛才還算有個完整人形的厚眼鏡,此時身體中部已經深深地被吸進了那條手臂大的空間裏,就像從中間突然被折成了兩半一樣;頭和四肢仍然留在外頭,看起來像是一束人肉捧花。
剛才爆出來的血沫與碎肉,還不等飛濺出去,便又成了一條直線狀被吸了回來,啪的一下拍在了厚眼鏡的殘餘肢體上——從剛才的經驗看來,他不可能再撐得過去三秒。
但此時的噴泉池裏,仍有一個煙頭正在黑夜中一明一暗。
“他已經回來了!”林三酒扒住了窗戶邊沿,嘶聲朝外面喊道——她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讓清久留趕緊趁機往回跑;若是她也同時放出骨鞭,那麽或許還有可能将他救回來。
然而那個煙頭隻是在夜色中亮了一下。
她沒有聽見清久留輕聲的那一句“我懶得動”。
“快回來!”林三酒吼了一聲,話音未落,她已經又一次感覺到了天空中隐隐朝那條裂縫流去的空氣氣流;眼看時間已經不夠了,而那個煙頭仍然一動也沒動,她頓時明白了清久留的心思。
即使現在往回跑,獲救的可能性也不大,反倒有可能叫另外幾人也一起喪命;橫豎是個死,還不如幹脆被吸進去算了——他就是這麽想的吧?
那個懶鬼,絕不可以死在這兒。
林三酒踩上窗沿、縱身一躍,身體就朝窗外跳了出去;然而身後一直緊緊盯着她的大巫女哪會讓她真的離開,手在空中一擡,無形的意識力便洶湧地撲了出去,瞬間抓住了她的一條腿。
頭也沒回,林三酒一轉手,便放出了她所能想到的、唯一一件可能對大巫女有效的東西。
柔軟的紅色天鵝絨,登時漫漫揚揚地在空中鋪展了開來;大巫女剛剛放出去的意識力,便立即如泥牛入海一般迅速消失了,連一點兒蹤迹也尋不着了——她剛才想要替林三酒打開【意識力學堂】,本來就已經耗費頗大;此時忽然又損失了一部分意識力,腳下登時一個踉跄,才又站穩了。
當紅色天鵝絨終于消失、大巫女也撲向了窗邊的時候,她的怒意清楚得幾乎猶如實質,可以将林三酒一口吞下。
厚眼鏡的身體早就被裂縫吞咽了下去,呼呼的風聲登時又在天地間響了起來;在狂暴的氣流中,清久留的身體被吸向了空中,正被風吹得一搖一擺,卻始終沒有靠近那條裂縫——因爲此時他的腰上,已經緊緊纏上了一條骨鞭。
大巫女一低頭,看見了林三酒。
在跳出去了之後,林三酒在用骨鞭纏住了清久留的同時,也迅速抱住了樓下房間朝外伸出來的小露台,此時她隻有兩隻手還攥着欄杆,身體已筆直地被吸向了裂縫的方向。
“我說——”在激烈的風勢裏,林三酒艱難地朝樓上探出頭的大巫女喊道:“這個欄杆快斷了!”
細細的黑色鐵雕花欄杆,像是回應她的話一樣,在風中當當地顫抖着。
“你要是讓我們死了的話,”林三酒即使用上了吃奶的力氣,也無法将身後的骨鞭朝自己的方向拉近一點;更何況她自己的手上也不敢松懈,手指都攥得死白:“……你就再也不能長生不老了!”
在一頭被風吹得蓬亂飄揚的金發裏,大巫女死死地抿着嘴,一張臉上冷硬得如同冰山一樣——如果怒意能殺人的話,林三酒堅信自己和清久留此時早已經死得不剩什麽了。
事實上,她非常肯定,很少被人脅迫的大巫女,此時大概正在努力壓制住将他們二人一起扔進裂縫裏的沖動。
忽然嘎吱一聲,黑色雕花的鐵欄杆終于在強大的引力下彎了下來。
“我快堅持不住了!”
林三酒心跳都停了一拍,忙沖大巫女高聲喊道。
大巫女閉上了眼睛,輕輕從鼻子裏哼了一聲。當她的嘴角緊緊抿着向下垂時,看起來就有了幾分年紀了;無聲地朝窗外探出手,她鮮紅色的指尖仿佛滑過了水面,輕柔地勾了起來。
林三酒登時感到一股力量将她的身體一托,吸力頓時減輕了不少,身後的骨鞭也緩緩地朝自己的方向卷了回來。
好在她的距離近,以大巫女的力量來說,還能夠将她從吸力中拉回來;而現在救下了林三酒,就等于也救下了清久留。
……當她和清久留二人都摔進了房間裏的時候,季山青正好也急匆匆地打開房門,跑了進來,身上還紮着無數碎小的玻璃片。
“如果維度裂縫挪到了這兒來,”大巫女站在房間中央,冷冷地看了眼地上兩個還喘不上氣來的人,目光又掃過了禮包,笑容泛起了幾分戾氣:“……我就用你的這兩個朋友用來堵裂縫。”
林三酒趴在地上,一句話也不敢說——她很清楚大巫女到底損耗了多少意識力,也知道自己是真的快激怒她了;她此時生怕哪一句話說得不對,大巫女會直接将另外兩人給扔出去。
“如果它真的來了,”等了幾秒,見大巫女的面色似乎沒有那麽難看了,林三酒忙帶了幾分殷勤地說道:“我就放出那個天鵝絨,或許能把維度裂縫也吞沒掉……”
“不可能。”大巫女幹脆地一口截斷了她的話頭。
“隻要它一拉起來,無論什麽都……”
林三酒話沒說完,一股無形的力量忽然從上往下地重重合上了她的下巴,震得牙關一麻,差點叫她咬着了舌頭;大巫女看起來正在死死地按捺着火氣,收回了手指,這才冷冷說道:“……閉上嘴就好多了。我告訴你,無論是能力也好,特殊物品也好,都是屬于‘這兒’的東西,無法對抗來自另一個維度的裂縫。”
林三酒一愣,随即微微皺起了眉頭。遊樂園副本、意識力星空、眼下的維度裂縫,都像一塊塊拼圖一樣湊在了一起;隻要再多一些線索,也許就能組成一個最終的圖像了——但是她最終會拼出的是什麽,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一時間房間裏幾人都靜了下來,隻有氣流正在呼呼地朝外流出去。大巫女的金發和裙角也被吹得朝外飄揚着;她轉過頭,盯住了外面半空中那一條維度裂縫,輕聲說道:“……祈禱它不會過來吧。”
她這句話沒有用上意識力,輕得另外幾人根本沒有聽見。
面朝着裂縫方向的所有玻璃,終于受不住引力,突然一瞬間全碎了;玻璃碎片在月色下泛着亮光,直直地撲向了半空中,如同一群大雁歸巢——窗戶、門、窗簾、桌椅,都以一種瘋狂的模樣朝外湧了出去,有的被牆壁擋了下來,更多的被吹卷着,消失在了夜色中。
比之剛才清久留遇險的時候,裂縫顯然更大了;林三酒緊緊扒住了牆壁,另外兩人也各自抓住了能固定身體的地方——隻有大巫女仍抱着手臂站在房間中間,由高跟鞋支撐起的玲珑曲線,就像是磐石打造的一般一動不動。
風已經大得叫人說不出話了。幾人在強烈的氣流裏苦苦挨了一會兒,終于感覺到裂縫的引力似乎逐漸正在減小——然而真正的考驗卻才剛剛到來。
……風終于靜了下來。
外面的裂縫消失了。
一片狼藉的房間内,家具都在死寂中,七扭八歪地聚集在了牆邊;幾個人伸展了一下用力過度而酸麻疼痛的手指,彼此看了一眼,緊緊地再度抓住了牆角,面色蒼白地等待着。
……裂縫到底會不會跟過來的疑問,像石頭一樣堵住了每個人的心口——或許除了大巫女之外。
她轉頭看了一眼,手指一勾,清久留就“啊啊啊”地被她從地闆上橫拖了過來;由于很清楚他的能力是什麽,大巫女沒有伸手動他,隻是用意識力将他牢牢地按在了自己腳邊,轉頭看了臉色鐵青的林三酒一眼:“……别怪我。”
林三酒的嘴唇輕輕顫抖了起來,瞬間放出了【意識力掃描】,将酒店頂部籠罩住了——如果那條裂縫真的出現了,她一定要是第一個知道的。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沒有人動,也沒有人出聲。
在極度的緊繃下,仿佛連思維都麻木了。
忽然“咔嚓”一下,頓時叫林三酒和季山青二人渾身一震,将目光投向了聲音的來源——清久留的後背被按在地上,身子趴着不能動,手裏卻還在一下一下地打着那隻不太好用的火機;伸長了脖子好不容易吸上了一口煙,他這才一邊吐着白煙,一邊慢慢說道:“我看……不會來了吧?”
大巫女瞥了他一眼,半晌才忽然冷哼了一聲;随着她一擡手,清久留終于感到背上的力道一輕,趕緊爬了起來。
林三酒重重地呼了一口氣,靠回了牆壁上,額頭上已經滑下了一顆冷汗。
季山青胸前紮着一根用來綁窗簾的帶子,盤腿坐了起來;看了看房間裏一聲也沒出的幾個人,他終于還是沒忍住抓心撓肺的好奇,輕聲問道:“……維度裂縫到底是什麽?”
大巫女眼波一轉,什麽也沒說。
“會被吸到哪兒去?”禮包想了想,又锲而不舍地問道:“你是怎麽知道關于維度裂縫的事的?爲什麽它會出現在這裏?爲什麽它會跟着人走?”
“啪”地一下,禮包的下巴也被合上了。
“去給我找一把沙發來,”大巫女環顧了一下房間,發現她之前常坐的那一把單人沙發早就沖出了窗戶:“……我累了。”
雖然她沒有明确說是誰,但林三酒仍然第一個跳了起來,拔腿就向門口跑去;但還沒走出去幾步,大巫女就悠悠地叫住了她:“你站住,讓他們兩個去。”
清久留吐了一口煙,和季山青對視了一眼,走出了門。
“你過來,”大巫女轉過了半邊身體,朝林三酒輕聲道。
與能力無關,大巫女這個人身上總是散發着一種特殊的力量,令人就是很難拒絕她的要求;林三酒沉默着,一步一步蹭到了她的身邊,不知道她是不是要秋後算賬了。
“我剛才的意識力消耗太大了。”大巫女開門見山地說道:“……短時間内,沒法再試着替你打開【意識力學堂】。”
回想起那種鑽心的痛苦,林三酒反倒松了口氣。
“你松什麽氣?”大巫女眯起眼睛,藍灰色的瞳孔像一汪冷泉:“……你的骨鞭到現在還沒能收回身體裏,說明你本身的基因在一次次的頻繁更改下,已經出現松動了。”
林三酒一驚,這才意識到是哪兒不太對勁,趕緊試着收了一下骨鞭——但前幾次還如臂指使的骨鞭,這一次卻花了好一會兒工夫,才慢慢地、吃力地收回了身體裏,頓時叫她臉色不大好看了。
“那我現在……”
大巫女一擡手打斷了她。
“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要再改變身體形态,這是我要說的第一點。等到我接手那段細胞時,你也可以重固一下你的基因。”
林三酒抿起嘴,點了點頭。
大巫女擡起眼皮,瞥了她一眼,似乎也在猶豫要不要把接下來的話告訴她;想了想,她終究還是半含半露地說道:“第二點是……這一次的維度裂縫,我猜大概和‘葷食天地’的形成有些關系。如果真是我想的那樣,那麽我就得去意識力星空走一趟了。”
“可是你的意識力不是損耗很大嗎?”林三酒忙問道:“就這麽過去,不安全吧?”
就像是聽見了什麽好笑的話似的,大巫女紅唇一勾,朝她擡高了下巴:“……噢,親愛的。你這種出于天真的擔心,倒也有幾分可愛之處。”
林三酒一愣,一時間簡直不知道該回些什麽話才好;大巫女一笑,忽然轉過身朝門口走了過去——在她輕巧的鞋跟聲中,一句話清楚地傳進了林三酒的耳朵裏:“我會給你留下幾樣小東西,用來打磨你的意識力……在我走的這段時間,你們必須留在這間酒店裏,不能亂跑。否則,我不敢保證會有什麽後果。”
林三酒眨了眨眼,在她即将走出房門的時候猛地低低“啊”了一聲,倒令大巫女一怔而頓下了腳步。
“我知道了,”林三酒朝她點點頭,“放心吧,你救了我們,我一定會好好保護你的身體。”
大巫女睜圓了眼睛,顯然沒有意料到這個答案;半晌她忽然輕笑了一聲,什麽也沒說,身影就消失在了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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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