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同伴走得還真痛快呢。”
那顆僅剩下四分之三的人頭,坐在樹枝上“咯咯”地笑了一聲,随即輕巧地一躍,便浮在了清久留眼前的半空中。
少了一塊的缺口處看起來非常光滑,當小橙在空中轉了一個圈的時候,露出的斷口、以及從斷口裏隐約可見的大腦,都平整得就像是一幅卡通畫,沒有一點兒真實感。
“咔哒咔哒”地打了半晌的火機,清久留終于成功地把嘴裏的煙點燃了——深深吸了一口以後,他的神情緩和了下來,一邊吐着煙,一邊說道:“……是呀。”
眨了眨小鹿一般的大眼睛,小橙饒有興緻地看着他:“你好像不太在乎?”
“原本就是萍水相逢嘛。”清久留打了一個哈欠,“……跟誰走都一樣,身邊有沒有人也都一樣。”
“我喜歡你這種态度。”小橙抿起嘴,挑起了一邊眉毛——另外一邊的眉毛,已經随着那塊消失了的額頭而一起不見了。“……嗯,雖然我暫時還沒有想好應該用你幹什麽,但我能感覺到你的潛力……有了這張臉……以後一定會好玩的。”
“是嗎,”清久留懶洋洋地應了一聲,“你這張臉看起來卻不太好玩——發生了什麽?你的身體呢?”
小橙一笑,下一秒,清久留的背後突然被一股火車頭一樣的巨力給撞了個正着,簡直好像能聽見脊椎骨開裂的聲音——他一下子就被擊得滾倒了出去,身子忍不住蜷了起來,皺巴巴的煙在他不住咳血的聲音中落在了地上。
那隻無聲無息、卻将他五髒六腑都擊得翻騰起來的右手,也不知是從哪兒撲出來的,又是何時到達他背後的;在他艱難地回過頭時,手在空中朝他打招呼似的擺了擺。
“以後再讓我聽見這種話,”小橙溫柔地說道,“我的手就會穿透你的肚腹了。”
“隻有一個頭和一隻手了嗎?”清久留喘着氣,拾起了地上的煙頭:“……你還真是身殘志堅。”
這一次,當呼嘯的風勢直直沖向了他的胸口時,清久留單手一撐地面就躍了起來,随即身子在半空中一轉,順勢就抱住了那隻手——隻是那手的力量實在太大,即使抱住了,他也仍然被一路打出去了好幾十米;隻是清久留似乎沒覺得痛,隻是咳着笑了一聲,雙手死死地攥住了小橙的右手。
人的失血緻死量,隻要超過10%就夠了,就算對方是進化者——
“沒用的。”那顆人頭上的面色隻是頓了一頓,随即又浮起了輕快的笑:“……我分解過後的肢體,跟平常人體可不一樣;你仔細瞧瞧,那隻手裏的血也都固态的。要不然,難道我飛到哪兒,血就滴滴答答地淋到哪兒嗎?”
清久留的笑容凝固了,随即低低地罵了一聲,一把扔開了那隻右手——後者在空中一個盤旋,立刻飛回了人頭的下方;現在的小橙看起來,就像是一個隻露出了臉和手的隐形人一樣。
“我對你的過去很有興趣,來給我講講聚光燈下的生活吧?”
在小橙輕柔的笑聲裏,從遠處的黑暗之中,又有許許多多個形狀奇特的陰影飛入了夜色下的空中;仿佛受到了吸鐵石的召喚一樣,數十個部件紛紛地沖向了小橙人頭的所在之處,似乎要重組出她的人形來。
清久留退了一步,卻感覺小腿處意外地撞上了什麽——他忙低頭一看,發現自己身邊不知何時竟豎起了一圈木制的圍欄。
這圍欄像玩具似的,很矮,還不到人的膝蓋高,内部也隻有大概方圓十米的大小;然而當清久留想要邁出去的時候,卻不由愣了一下。
沒錯,“擡起腿、邁出去”的這個指令,已經由大腦下達了——然而他的雙腿卻仍然一動不動,指令便如泥牛入海一樣,沒入了腳下那一片沉重的黑暗裏。
再試一次,也是一樣的。
“往外走不行,你隻能在裏頭活動,畢竟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一頭小羊了。”
在小橙高興的聲音裏,清久留有點兒茫然地擡起了頭。
昏暗的夜色下,小橙一雙烏黑的瞳仁閃爍着興奮的、如同某種藥物一般不自然的光芒。這是一種正常人眼裏不會有的光,明亮得甚至接近瘋狂;然而正是她這一種肆無忌憚、沒有任何約束的瘋狂,令她反而有了一種奇妙醉人的氣質——
清久留猛地閉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氣;再睜開眼時,他的神色已經凝重多了。上下一看,他這才發現面前的這個女人并不完整。
看起來如同一塊沒完成的拼圖一樣,雖然大緻是一個人形,卻左缺一片、右缺一塊;小橙的整個左臂都沒有了,胸腔和盆骨也少了一半,一條腿時斷時續、時有時無,卻居然還能站得好好的。
“哈,”清久留找了找,發現剛才的煙頭早就不見了,這才有幾分不耐煩地笑了一聲:“……我是小羊啊。那我該叫你什麽?牧羊人,還是牧羊的殘疾人?”
他早就知道這句話一說,對方的襲擊肯定會緊跟而至——隻是這一次的情況比他想的還要糟糕,有了圍欄的限制,清久留連躲閃緩沖的空間都沒了,被一擊打中肚腹後,他頓時又咳出了一口血來。
“慶慶!”小橙尖利地叫了一聲,即使不看她的臉,也能感覺到她的憤怒。“收窄圍欄!收窄!”
“橙子,”從暗處傳來了另一個女人的聲音,随着聲音的接近,慶慶的身影也逐漸出現在了夜色下。她看着小橙,柔和又有點兒焦慮似的答道:“十米已經是最短的直徑了,我現在還不能……”
“廢物。”小橙轉過頭,朝清久留眯起了眼睛;忽然又“咯咯”一笑:“……算了,看在你這麽好看的份上,暫時先這樣吧。”
“怎麽,連能力都不是你的啊?”清久留不知從哪兒又翻出了一根皺巴巴的煙,叼在了嘴裏。
這一次小橙卻沒生氣,隻是聳了聳一邊肩膀:“……我們從一個副本出來,她就升級了。必須說,這個能力很适合她呢。”
【Weareallsheep】
所謂自由意志,隻是魔鬼的謊言。我們都是一群迷失的小羊,在以爲自己可以做出抉擇的幻覺中、在自己的決定所帶來的苦果裏,苦苦煎熬。唯一能夠擺脫這一困境的,就是将自己的命運徹底交給一位領袖,由她來決定一切——順從,即是莫大的幸福。
使用方法:在某處事先設定好了一處羊圈之後,被領袖擊迫進去的人,就會像是被趕進羊圈裏的羊一樣,随着時間流逝,而慢慢地溫柔順從起來。由于羊圈現在暫時不能移動,所以必須要把羊困在裏面達到一定時長才行——具體時長,視對方的意志力強弱來決定。
“糟了。”清久留忽然嘀咕了一聲,但表情看着卻不太憂慮。“我的意志力非常薄弱呢……”
他這句話一說,從昏暗的夜色裏緊接着傳出了一聲低低的歎息——小橙和慶慶二人的面色一凝,還不等找出那聲音的來源,一股飓風猛然平地而起,将幾棵樹、人行道地磚、甚至是一塊屋頂都一塊兒卷了起來,轟然一聲砸上了圍欄。
“堅持住!”小橙轉頭叫了一聲:“我相信你可以的!”
在慶慶的臉色唰地白了下去的同時,圍欄也猛地一震,在龍卷風持續的沖擊下劇烈顫抖了起來;雖然好像時刻都會化成碎片,卻好歹算是挺了下來——當風勢逐漸停歇的時候,慶慶面色蒼白、“咕咚”一下坐在了地上。
“還差一點兒我就出去了,你怎麽停了?”清久留也坐在圍欄裏頭,懶洋洋地沖後頭問道。
一個從頭到腳都裹在一裘黑布裏的人影,緩緩地在圍欄邊蹲下了身子。
“你早知道我沒走遠?”林三酒有點兒哭笑不得地問。
“我要的床墊你都收起來了,又怎麽會把我扔下。”
“喝你的酒,”她扔給了他一瓶啤酒,“她們兩個給我解決就好。”
“是你?”小橙早在林三酒開口說話的時候,已經眯起了眼睛:“我早就知道你活着,沒想到你卻打扮成了這個樣子。剛才你假裝走了,是在等慶慶也出來吧?”
“正好一網打盡,省得我還得到處找。”林三酒仍然罩在黑布裏,聲音冷冷地問道:“你怎麽知道我活着?”
“因爲我猜到了哈瑞的惡趣味。”小橙柔柔地一笑,“他把我們幾個都放進了雜草門,大概就是爲了這種時刻。”
“光頭呢?”
“死掉了,他活着也不好玩。”
林三酒怔了怔,在心裏歎了口氣的時候,忽然想起身份已經擺明了的45号死了,一直隐藏着的47号卻活了下來——哈瑞果然是惡趣味。
“那你……”她聲音沉而低緩地響了起來,逐漸有點兒明白了。“我知道了。你當時爲了逃過我的追擊,分解成了無數塊之後才跳下葉子的……看來,你缺失的那一部分,是不小心進了别的門?還能湊出個人形來,真不容易啊。”
小橙一陣青一陣白的臉上浮出了一個扭曲的表情來;沒有說什麽,她隻是“啪”地一下,驟然又一次在空中分解成了無數細微的小塊,如同形狀奇特的拼圖碎片被一下子灑向了天空似的,隻留下了那顆頭仍然漂浮在原處。
“我在溫室裏使不出真正的威力,”她的聲音在無數碎塊間響了起來,“你不是能夠卡片化嗎?你倒是試試看,怎麽把現在的我卡片化吧?仔細一想,我也可以用得上另一頭羊……用來做羊湯。”
伴随着她的聲音,空中那無數細小的碎塊都像是活了過來,如同一場暴雨一樣朝着林三酒傾盆而下;即使再一次甩出了【龍卷風鞭子】,兇厲的風勢也絲毫未能動搖近百塊碎片的前撲之勢——小橙的目的,似乎就是爲了要讓這些碎塊碰上她的皮膚。
雖然不知道碰上以後到底會怎麽樣,但林三酒根本也不想知道。
她有心想像對付沙鲸時那樣,用黑布一包後,就将對方的碎片都卡片化;然而相比沙鲸的能力而言,小橙的肢體碎塊實在是太迅捷靈活了,加上又有浮空優勢,林三酒幾次試圖包裹住它們,都以失敗告終——
眼看無數碎片已經将自己牢牢籠住了,唯一的退路上也出現了一個開着門的圍欄;她一咬牙,到底還是忍住了沒有叫出【妙手空空】,反而迎頭朝着碎塊密布的方向沖了上去。
“找死——”
在小橙高昂的笑聲裏,那個身影果然撞上了厚厚的一層碎塊,瞬間就像被蜂群包住了似的;一旦落入了碎塊中央,那個身影就像是頓時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一樣,直直地落向了地面——然而小橙的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她的臉色頓時一變。
就在那厚厚一層碎塊包裹住了來人、在地上湧動着、“蠶食”着那個少了一條右臂的身影時,不知何時甩去了黑袍的林三酒已經躍至了小橙的人頭上方;她才剛喊了一聲“攔住她!”,可還不等慶慶站起來,高速朝後飛了出去的人頭就“咚”地一下撞進了林三酒的掌心裏。
緊緊攥住了小橙的下巴,林三酒落在了地上,對她慢慢地露出了一個笑。
“你的戰力還沒有你自己幻想的一半高明。我無法将你的頭卡片化,”她輕聲說道,仿佛對欺近身後的無數碎塊和慶慶都一無所覺:“……這說明你的生命之源,就在這顆頭裏。”
說到這兒,林三酒一笑:“你猜猜看,是你的碎塊先碰到我,還是我先捏碎你?”
小橙一張臉冷得幾乎能凍傷人,靜了一會兒,她強迫自己提起了一邊嘴角:“慶慶,放人。既然她這麽想要這個男的,我們就還給她。”
碎塊停住了,栅欄門也無聲地打開了,清久留慢慢地走了出來。
“人還給你了,我們兩——”
小橙的一個“清”字還沒有說完,隻聽忽然“撲通”一聲,慶慶已經跪在了林三酒的腳邊。
“你這是幹什麽?”小橙眉毛一擡,厲聲問道。
大概是認識這麽多年以來的第一次,慶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她反而膝行了幾步,淚眼婆娑地朝林三酒抽泣道:“求求你……”
林三酒也不知道,是她哪一個下意識的表情暴露了自己的想法。
“隻、隻要别殺橙子,”慶慶一抽一噎的聲音,令她的話都幾乎很難聽清楚了,一張臉都因恐懼和痛苦而變了形:“什……什麽都可以……”
林三酒愣了一下——她對慶慶毫無同情,然而當她哭着趴在自己腳邊的時候,她還真有些難以在這樣一個人面前殺掉小橙。
一個腳步聲輕輕地走近了,她回頭一看,正是清久留。
在昏暗的月色裏,後者的表情模糊不清,隻有一個煙頭慢慢地亮了起來。
“給我。”
他長長地吐了一口煙,忽然用煙點了點林三酒手中的小橙人頭。在拿到了人頭以後,他又一把拎起了慶慶的胳膊,将她給提到了另一邊去。
“這事兒你不用管了。”一邊走,他一邊頭也不回地說了一句。
林三酒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一時間還真有點兒懵了。
隻見清久留好像低聲地在慶慶耳邊說了些什麽,後者起初一片茫然,顯然沒有聽懂;當她聽懂了的時候,就開始了歇斯底裏的大哭——然而在清久留又低聲說了幾句以後,慶慶的哭聲逐漸低了,一雙眼睛眨了眨,竟然慢慢地開始亮了起來。
小橙的臉卻忽然扭曲了一下——她愣了好幾秒,才像是終于明白了清久留的意思;緊接着,她尖利的叫聲登時撕破了夜空:“慶慶!你這個變态!我不要!求求你,慶慶——”
然而這一次,慶慶卻隻是溫柔地望着她,一動也沒動。
小橙猛地啐了她一口,不遠處那具剛剛拼合在一起的身體,迅速再次分裂成了十來塊——就在它們一齊撲向了清久留後背的時候,他連一眼也沒有向後看,隻是“當”地打破了手裏的空酒瓶,攥住了瓶頸,一把将斷茬從下方深深地紮進了小橙的人頭裏。
連一聲嗚咽也沒有發出來,那十來塊身體頓時失去了生命,撲簇簇地從天空中落了下來,變成了一地泛青的殘肢。
慶慶顫抖着伸出手,一張臉已經被淚水打濕了,嘴角卻帶着笑;清久留将小橙的人頭放進了她的手裏時,她甚至斷斷續續地說了一聲“謝謝”。
清久留回頭看了林三酒一眼,又轉過頭去,将手放在了慶慶胳膊上。
“那麽我現在就要吸收你三分之一的血了。”他的聲音輕柔得近乎悲憫,每一個字,都叫慶慶忍不住湧出了更多的淚水:“你的死會來得很快,沒有痛苦。”
慶慶死死地抱着顔色青白的小橙,拼命地點了點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然而即使她如此恐懼死亡,仍然沒有把胳膊抽開。
……當一切都結束了的時候,清久留站起身,嘴裏的煙頭在夜色裏亮了一下。
“這……”林三酒向前走了兩步,“你跟她們說了什麽?”
清久留低下頭,掩住了他面上的神色。
“我告訴那個慶慶,小橙是一定要死的。但是我許諾了她,我也可以殺掉她,然後将二人的身體拼接在一起,以後永遠也不再分開了。”
林三酒一驚:“爲——爲什麽?”
清久留再擡起眼睛的時候,在夜幕中看起來如同盛滿了鑽石般的星光。
“讓她安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你就有一具高達一米八的女性屍體,可以交給刺圖了。”
這一章寫的時候延伸出了好幾個版本,最後結束的時候變成這樣,我本人也有點吃驚……@silueta,想不到這才幾天的功夫,就又收到了一個璧,表示不勝惶恐……希望這一章你看得高興~畢竟這麽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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