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足有二層樓高的巨型蟲子一點一點地低下身體來的時候,作爲被它盯上的對象,林三酒覺得這副景象足以讓自己在事後一連做上幾天的噩夢。
這一次43号在她之前就把交談機會用完了;眼看着現在自己的時間也接近了尾聲——但她心裏非常清楚,自己剛才說的話,沒有一個字被這個害蟲聽進了耳朵裏去。
林三酒不知道蟲子到底能不能“聞見”東西,但當它伸出一隻毛茸茸的足肢、在她耳旁扇風似的擺了擺以後,她确實聽見蟲子上頭的那張扁平人臉中,發出了猛一陣吸氣的聲音來。
“果然正如46号所說的一樣呢。”害蟲收回了足肢,來回搓了一會兒,語氣十分遺憾:“……啊,沒想到你也爲了避免與我接觸,而想出了這樣的辦法。”
“我好傷心哪。”害蟲一邊說,一邊将兩隻細足捧在了“胸”前。“畢竟你可是我咬的第一棵嫩芽,我還以爲我們之間的關系是很特殊的呢。”
林三酒臉色難看地瞥了它一眼,嗓子眼裏一陣一陣地發幹:“……你想讓我死,我就得想辦法不死。有什麽奇怪的?”
“哎呀——我的小姐,你誤會了。”沒想到害蟲忽然又笑了:“我不是傷心你對我撒謊,而是傷心像你這樣的漂亮小姐,馬上就要從這片農場中消失了呢。”
這句話才一入耳,林三酒的身體比她的大腦還先一步反應過來了眼下的狀況,腳下一蹬就朝後躍了出去;然而害蟲的“啃咬”是絕對無法避免的——隻聽“嗤啦”一聲,她的衣袖已經被重重地撕了下去,在害蟲的巨大身體撲過時,飄飄蕩蕩地落在了地上。
接下來,所有盯着這個方向的眼睛都看清楚了:屬于害蟲的影子,切切實實地紮進了她的手臂上。
43号當即就發出了一聲驚叫——眼看發芽期出現了第一個犧牲者,就連46号那一組此時也想不起來要高興,倒抽冷氣的聲音接二連三地響了起來;緊接着,林三酒身體重重砸在地面上時的那一下,沉悶得直直撞進了衆人心裏。
“唔……”
害蟲站直了身體,目光落在了圍欄下的土地上,盯着林三酒看了一會兒。
“……它還要幹嘛?”48号愣愣地問了一句,聲音大得連另一條橋上的43号都聽得一清二楚。
害蟲的無數細足搖擺了幾下,張開了口,好像想要說些什麽——正當所有人、包括剛剛醒來沒多久的47号,都伸長了脖子,立着耳朵要聽它說話的時候,隻見它小樓一樣的身軀忽然搖晃了幾下。
毫無預兆地,害蟲随即緩緩朝後倒了下去——“砰咚”一聲巨響,半空中突然揚起了漫天的黃塵;一時間土粒、灰塵,嗆得人連嘴都張不開——土橋劇烈地搖晃了起來,好像馬上就要承受不住這個重量而開裂了似的,剛剛從害蟲身邊逃開的43号一陣趔趄,終于還是摔了下去。
“啊,害蟲死了呀。”
還不等46号一組人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事,哈瑞的聲音就先一步在空中揭曉了答案。
“……想不到嘛,你們幹得不錯啊。”他語氣輕快地誇獎了一句,“等我一下哦,我來處理一下這個情況,去去就回。”
随即,哈瑞的聲音便又一次地消失了,隻留下了一片迷茫的衆人。
“害蟲死了?”46号第一個沖着另外一條橋的方向叫了出來,“這是怎麽回事?”
從他所在的地方,還能夠看見大半個蟲腹從圍欄上方露了出來,無數毛茸茸的細足兀自不斷地一陣陣顫動着,龐大的體積占據了大半條土橋,叫人反而奇怪橋上的土制圍欄竟然還沒有碎裂。
從那一條橋上,有好幾分鍾都沒有傳來43号的回應;46号又連聲喊了好幾遍,這時從土橋的另一頭,忽然伸出了一條手臂,“啪”地搭住了圍欄。
……當林三酒一張滿頭大汗、面色青白的臉逐漸出現在了衆人的視野裏時,所有人都愣得不知說什麽好了。
“難道我猜錯了?你……你真的把農藥噴在了自己身上?”過了好一會兒,46号才愣愣地問了這麽一句。“不對啊……不對,這根本說不通啊!”
“我才沒有那麽傻呢,”林三酒氣喘籲籲地回答道:“……哈瑞說了,噴農藥的後果比被蟲子咬還嚴重,我可不願意以身犯險。”
從圍欄下又冒出來了一張臉,正是43号——他左右一看,忙過去想要将林三酒扶起來。
“哎哎,這個不重要,”沒想到她卻連連搖頭阻止了他,身體仍然挂在圍欄上,将剛才被咬的那條手臂垂了下去:“你快點幫我解開,實在太惡心了。”
解開?解開什麽?
在46号一衆人還在疑惑不解的時候,隻見43号立即應了一聲,随即将手伸向了林三酒的胳膊——在她的胳膊上,此時白白淨淨,完全沒有了之前蟲咬時留下的血紅花紋。
……不,不對。仔細一看的話,她的胳膊顔色——與她頭臉、手背的膚色,明顯不是一個色号——
43号一手抓住了林三酒的手腕,猛一使勁兒,竟從那裏掀起了一個角——那個角越撕越大,接着居然從她的手臂上剝下來了厚厚的一片肥白人皮;人皮一被揭開,立刻露出了底下原本屬于林三酒自己的胳膊皮膚,沾滿了幹涸的體液和血。
“快把它扔了,”林三酒緊皺着眉頭,一臉極不舒服的樣子:“……我這輩子也不想再看見人皮了。”
“人、人皮?”46号這個時候也全都明白了,“你将農藥噴在了人皮上?”
“哪來的現成人皮,”林三酒嗤了一聲,“……還不是從屍體上剝下來的嗎。”
屍體——?
46号剛一皺眉,隻聽對面的高個兒女人又笑了一句:“你不了解我,我這個人身上值錢的東西不多,也經常缺這少那的……唯獨有一樣東西我從來不缺,那就是屍體。”
說話間,她朝45号瞥了一眼:“說起來,之所以能想出剝皮這個主意,我還是受到了你的啓發。”
45号咬住了嘴唇,一臉陰郁地沒有出聲。
“也、也就是說,你将農藥噴在了屍體身上,随後又把屍體的皮剝了下來,纏在了蟲子每次必咬的地方?”48号好像一時忘了幾分鍾之前他們還是敵對狀态,結結巴巴地問道。
“别把過程解釋得這麽清楚,”林三酒不太高興地用衣袖蹭了蹭手臂,“……不好的回憶都想起來了。不過嘛,的确就是這麽回事沒錯。人皮是我們在蟲子來之前十分鍾才剛剛纏好的,爲了遮掩這一步計劃,所以我才老早以前就換上了長袖衣服。”
“那你怎麽知道害蟲會咬你,而不是43号?”
“他手臂上也有一塊啊!”林三酒用一種看傻瓜的表情掃了48号一眼:“肥達雖然是堕落種,但人家也有兩條胳膊。”
48号尴尬地閉上了嘴,悄悄看了一眼46号。後者的臉上,此時也說不上來究竟是個什麽表情——他自以爲身處于一個兩組交戰的情況裏,從而處心積慮地想盡了各種辦法;結果沒有想到,到頭來兩組共同的敵人卻被另一方以這麽簡單的辦法給解決了。
46号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嘴唇張開了幾次,半晌都沒能出聲;林三酒卻笑眯眯地看着他,一點都不肯放松的樣子。好在這個時候,43号的詢問聲及時地爲他化解了一些尴尬:“……現在蟲子死了,發芽期算是結束了麽?”
這個問題自然除了哈瑞誰也回答不上來。
不知怎麽的,43号又問了幾次,不知剛才去幹什麽了的哈瑞這才趕忙出聲了。
“我回來了我回來了……哦,你問接下來怎麽辦啊?這話真是,”他歎氣般地笑了一聲,“有沒有害蟲,并不影響你們發芽所需的時間啊!你們的發芽期還剩下三天時間,就好好地利用這幾天功夫,盡量多吸收一些營養吧!”
衆人不由都是一愣。
這個結果,可以說是連林三酒都沒有預料到的——她本以爲害蟲死了,發芽期的挑戰完成了就自然可以結束;但是轉念一想,要是真能在平平靜靜中恢複休養上三天,确實也是一件好事。
“嗯……那個……”
從46号一組所在的橋上,突然傳來了45号帶着幾分猶豫的聲音。自從發現自己的身份其實早就已經被衆人知曉以後,她就很少說話了,這還是今天頭一次張口:“我說,那個蟲子的屍體是不是有些變化啊?”
被她這話一提醒,衆人頓時将目光轉到了龐大的蟲屍上。
剛才明明還有一大片腹部是露在圍欄之上的,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林三酒隐約感覺似乎蟲腹的高度變低了一些。她低頭看看土地,卻又全被蟲子油亮的肢體和毛茸茸的細足給遮擋住了大半,加上塵土被濺得到處都是,她一時還真弄不清是哪兒出了變化。
“噢,對了,我還沒跟你們說,”哈瑞好像這才想了起來似的,“自然界中的植物雖然會受到蟲害,但同樣會受到蟲子帶來的一系列好處。在蟲子死了以後,蟲屍被微生物分解、農藥被土壤過濾,最終蟲子化作土壤裏豐富的營養,反過頭會作爲能量來補充滋潤你們的體力——43号、49号你們兩個,到現在也應該開始有一點感覺了吧?”
林三酒眨了眨眼,神情還有幾分怔忪——她再仔細看了看,這才終于确定那個巨大的蟲屍正像是融化了的雪糕一樣在緩緩下沉;與此同時,她腳下的土壤也越來越溫熱了,仿佛有無數股細細的熱流正從腳下奔湧進了血管一樣。
低頭一看,她一雙腳上因爲長期沒有進食而幹燥枯瘦的暗黃皮膚,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地豐盈了起來;暖流經過的地方,凸起盤踞的青筋漸漸地被撫平了,從腳趾開始一路向上,她的肌膚終于重新散發出了蜂蜜般的色澤來。
“我感覺我的體力回來了些,”43号也驚喜地看着自己的雙手,握了握拳:“逐漸有點勁兒了!”
看了看林三酒的臉色,他好像也想起來了什麽似的,苦笑了一聲:“……的确,看着那隻蟲子的死屍的話,确實有點惡心……别細想了,吸收就行了。”
46号一組呆呆地望着這一邊,一時間竟沒有人說話——過了幾秒,45号這才第一個反應了過來:“怎麽,隻有他們那一邊有營養嗎!”
“……蟲子是死在那一條土橋上的,當然隻能滋潤那邊的土地了。”哈瑞理所當然地回應道。
要不是一想起自己的能量來自害蟲屍體、而隐隐約約有些反胃的話,林三酒真想朝他們大笑三聲——尤其是46号郁怒着坐回了土橋上時的樣子,簡直讓她痛快極了。
害蟲的屍體,足足花了兩天的時間才徹底地融化在了土壤裏。當它完完全全地從土橋上消失了蹤迹的時候,林三酒感覺自己差不多也即将能回到全盛時期的狀态了——不光是體力,她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的意識力、潛力值,都有了一截顯著的高漲;隻不過由此而來的另一個後果,就是她的幻覺也在逐漸地消失。
在發芽期還剩下最後一天的時候,43号輕輕走到了她的身邊坐下了。
“我自己知道,這一次如果不是你的話,”他不知何時重新包上了頭巾,臉上盡是一片赤誠的感激。“恐怕我早就連骨頭也剩不下了。不管發芽期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你放心,我都一定會在你的身——”
他的話沒有說完,臉就消失了。
在一口包住了43号的頭以後,一隻比人頭還大上好幾圈的長青蟲,取代了他原本頭的位置。
林三酒驟然跳了起來,手一揚,擊出去的【高頻粒子震蕩切割刀】便仿佛抹了油似的從青蟲身上滑了下來;壓根沒有理會身邊毫無意義的攻擊,長青蟲“咕叽、咕叽”地将仍在不斷掙紮的43号身體給徹底地吞了下去。
“謝謝你啊,小姑娘,”長青蟲一雙如同玩具一般沒有光澤的眼睛,盯住了仍然在不斷沖上來、發瘋般攻擊着它的林三酒:“……那個愛說話的甲蟲是我的天敵,現在它死了,我終于可以出來吃嫩芽了——我跟它不同,我一次喜歡吃一整棵。”
下一個從林三酒心中不由自主浮起來的念頭,叫她突然對自己産生了深深的嫌惡。
……幸好,發芽期即将要結束了。
不管你們怎麽說,我喜歡這個發芽期的結束方式!就是這麽任性。
謝謝小肥鳥、書友160408214544919、活寶啊、azi、徒兒要吃魚、味精味的鹹魚(我特地把你倆放一起了)、mikasayou、書友160225213146926、花好月緣、羊村丶嬌喘(又一個嬌喘?)、花夏眠、幾個過路人、大紫魈兒、launcelott、不記名漁夫、左屏翊、嫣然小調等大家的打賞,以及謝謝八寶媽媽、蛋撻尾巴(?)、孤膽夜幽魂、紅茶奈奈、信念、燈泡腦殼照四方、櫻釋落日、追月姬、山田米娅、肥爪爪、pepermint等大家的月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