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酒蹲在地上,望着不遠處的女孩子,歪了歪頭。
在她恍惚的記憶裏,不管是末日世界,還是紅鹦鹉螺這個中心十二界,仿佛都已經是很久遠之前的事了。
同一時間裏有千百個念頭正在齊頭并進,想抓住哪個也抓不住;她隻能茫然地站在自己腦海中央,看着洶湧的思潮奔騰流過,瞬地消失成爲一段一段的空白。
林三酒覺得,她的思緒之所以會這樣斷斷續續,全都是因爲大家實在太吵了。
“你們安靜一點!”她猛然一揮手臂,朝身後數十張或者陌生、或者熟悉的臉吼了一句,“不要同時出聲,你們沒看見嗎,她正打算跟我說話呢。”
……短發女人本來已接近了她的身邊,林三酒這突如其來地一揮手,頓時叫她住了步子,上下打量了林三酒一會兒。在确信了她果然是一個精神病患之後,短發女人慢慢地露出了一個笑。
“姐——”
“我不是說了嗎,安靜一點!”林三酒忍不住抓了抓頭發,心浮氣躁地喊了一聲,随即擡頭看向了那個女孩子。“你說吧。”
這個女孩子跟剛才已經長得不一樣了。下巴好像尖了一些……
但老實說,林三酒自己也不記得剛才她到底長什麽樣了——隻是不管她的樣子怎麽變,林三酒總能夠知道,她就是她。
……隻是她到底是誰呢?
“你不記得我了呀?”女孩子好像也發現了這一點,“你在伊甸園見過我的。”
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了一聲尖利的笑——緊接着是一個聽起來很像是季山青的吼聲——
一陣風從臉頰旁邊擦了過去,林三酒突然神經質地一擡頭,喊了一聲:“……禮包?”
隻是才剛剛擡起頭,她就忽然忘了自己要說什麽,皺眉想了想,不明白自己爲什麽會忽然叫了一句“禮包”,隻是她随即就想起來了什麽,恍然大悟地沖女孩子一點頭:“……對了,你是梨桃。”
“你終于記得我啦。”梨桃甜甜地朝她笑了一下,身後朝林三酒身後一指。“……你看,我把女娲也帶來了呢。”
林三酒茫然地回過了頭去。
與此同時,一個黑影從她的頭頂猛然飛了出來,直直朝另一個方向落去;季山青喘着粗氣喊了一句“你滾遠一點!”,随即又矮下身抓起了一塊磚頭——這一切,都像是從林三酒的視網膜裏被過濾掉了似的——她仍然靜靜地蹲坐在地上,回過頭,與身後的人四目相對。
女娲的面容被籠罩在一層陰影裏,月光透過黑塔頂層的落地窗映進來,柔柔地照亮了她并攏在身前的雙手。林三酒轉頭望了望,梨桃已經不見了——落地窗外,是戰火四起,濃煙滾滾的伊甸園城市。
……我是什麽時候又回來的?
她的念頭每鑽深一點,就會叫大腦都隐隐發疼;林三酒忍不住揉了一下自己的額頭,随即輕輕發出了一聲呢喃:“……怎麽了?”
“沒什麽,我就是來看看你。”盡管瞧不清面容,但女娲的聲音仍如記憶中一樣,微微地泛着涼。“你的腿疼嗎?”
我的腿?
林三酒認真地想了一會兒,答道:“我覺得我不疼。”
月光下的剪影點了點頭。線條與陰影逐漸變化交融起來,黑塔頂樓裏逐漸多出了一處造型俗氣的花壇。銀白的光芒将女娲的雙肩點亮了一條銀邊,她的聲音輕輕地傳進了林三酒的耳朵裏:“……你知道我在哪兒的,對吧?”
林三酒點了點頭,感覺到身後猛地又起了一陣浪潮般的喧嚣——這聲音震耳欲聾,好像能直達大腦一般——她忍不住捂住了耳朵,低低地、痛苦地叫了一聲。
“你來不來找我?還是要在這兒呆着?”
“你來不來找我?還是要在這兒呆着?”
“你來不來找我?還是要在這兒呆着?”
在遠處幾十個人的沉默注視下,女娲的問話忽然一遍遍執着地回蕩起來,一遍遍捶打着林三酒的腦子,一時間她能聽見的聲音隻剩下了這一句話——她沒來由地心慌意亂起來,甚至帶了幾分憤怒地朝面前的女娲吼了一聲:“我不走!”
下一秒,她隻覺視線一花,女娲的模樣不知何時淺淡了下去,逐漸變成了一張隐隐有些眼熟的短發女人臉。這張臉是離得如此之近,以至于林三酒甚至能看得清她皮膚上的雀斑,鼻腔裏也充斥着她身上一陣陣刺鼻的生腥味道。
“放心吧,你哪兒也去不了了。”短發女人朝她咧開了嘴,露出了嘴唇下血淋淋的牙龈,鮮紅色又一次染滿了她的齒縫。“要不是你的這個同伴,你完全可以多活幾天,在身上多添幾斤肉的……”
順着她的目光,林三酒扭過了頭,看見不遠處地面上倒着一個一動不動的人影。在失去了神智和力量之後,他的雙手此時正無力地搭在了胸口的衣服上,仿佛還在盡最後的努力想要按住飄落下來的碎片。
與身後那數十張始終跟随着她的人臉相比,她隐約知道地上躺着的人與她認識的時間還不長——然而當一小部分的林三酒覺得莫名疑惑時,另一個她卻同時感覺到了一股一股如海浪一樣襲上心頭的憤怒——她自己也不知道,她一雙琥珀色的眼睛漸漸地紅了,死死盯住了面前的短發女人。
……她的腿不疼。
一道銀灰色的光在昏暗中一閃而現,直奔着林三酒的胸腹而來;短發女人面容扭曲地笑了一聲“我最愛吃下水”,随即腳下踏前了一步,整個人朝林三酒撲了上來。
就像在前排觀看一場球賽似的,女娲和梨桃站在一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這一切——
連林三酒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麽會反應這麽快。
迅捷地一側身避過菜刀,她渾身的肌肉都仿佛剛剛從一場沉睡中蘇醒了過來;叫人戰栗的電流瞬地從每一根血管裏打了過去,好像有另一個自己接過了對身體的控制權,林三酒在那短發女人收勢不及時身子一低,一腳已經重重地踹了出去,正中她的小腿胫骨。
當那短發女人嚎叫一聲跌倒在了地上時,林三酒又停住了。
她帶着幾分疑惑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人,忽然想起朱美還一個人在家,不知道她家空調是不是也壞了——就在林三酒正要掉頭就走時,女娲的影子忽然從背後踏上一步,投在了她眼前的地面上。
“如果你不來找我的話,那就好好想想吧。”她溫涼的聲音就像一隻手,輕輕撫摸過了林三酒的耳廓。“……這個世界的真相,我早就告訴過你了。”
“媽的,明明都他媽瘋了,怎麽反應還挺快?”
短發女人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液混着血絲落在了地面上。林三酒恍恍惚惚地盯着那幾條看起來仿佛發黑了似的血絲,腦子裏莫名其妙地浮起了半個殘念——長期隻攝入單一肉類而引起的維生素缺乏。
“你放心,剝光了你的皮以後,我保證會讓每一個路過的人都嘗一塊你的肉……”短發女人五官擰成了一個似笑非笑的猙獰模樣,在地上慢慢放低了身體。她的四肢平平地搭在了地上,如同一隻巨大的壁虎或蜘蛛一般,頸骨高高地後翻了起來。
林三酒望着她的眼神空空蕩蕩,好像根本就沒在意、也沒看見她。
“我懂了。”她朝身邊的空氣點點頭,神色鄭重:“……你的确曾經告訴過我,潛力值的本質,其實就是一種精神強度。”
“瘋子果然就是瘋子,”短發女人嘿嘿冷笑了一聲,四肢迅速挪了幾下,不進反退,與林三酒拉開了一段距離,随即猛地沖了上去——
……當季山青緩緩地擡起沉重的眼皮時,從他模糊得像泡過了水一樣的視線裏,正好劃過去了一個碩大的黑影;緊接着一聲重重的“砰”,震得地面都抖了幾抖——他急忙緊緊地将後背按在了地上,雙手抓住了胸前的衣襟,過了半秒,這才微微地轉過了頭去。
四肢仿佛都已經扭曲錯位了的短發女人,倒吸着冷氣,從地上慢慢地爬了起來——就像一隻蟲子擺動觸須似的,她胳膊在空氣裏無助地揮舞了幾下,這才勉強立直了身體。
這一次,從她嘴裏流出來的血,可不僅僅隻是一點牙龈血了。
呼哧呼哧地喘着氣,短發女人一眼也沒有掃地上的季山青,隻是一臉驚怒地盯着另一個方向。
順着她的目光望出去,林三酒高挑的身影,正筆直地站在季山青混沌成了一片的視野裏。
同樣的驚喜和失望,他已經體會過一次了;禮包嘴唇動了動,随即又謹慎地閉上了嘴,然而他的雙眼卻随着林三酒靠近的每一步,而越發晶亮起來。
“潛力值的本質,是一種精神強度。”林三酒在走近的時候,低頭朝他說了一句,随即面無表情地擡腿邁過了禮包。
季山青唇邊的笑容凝固住了。
“潛力值的本質,是一種精神強度。”
她輕輕地又重複了一句,這一次,短發女人已經就在不遠處了。
季山青忙不疊地按住衣服,從地上坐起了身,緊緊地盯着林三酒的背影。她剛才那一句輕輕的嘀咕,如同驚濤駭浪一樣在他心裏不斷地回響着——
所以說,患上了精神疾病的進化者才會失去了他們所有的進化能力!
作爲一切進化能力的基礎,如果潛力值受到某種影響而消失了的話,自然也就根本談不上别的了。
隻不過……
季山青疑惑地擡起眼。
“我,非常,非常地,”林三酒望着短發女人五指成爪地朝她抓了過來,用一種平靜得不正常的語氣說道:“……讨厭你。”
那一隻青筋畢露的手,甚至還沒等挨近林三酒,便在空中被硬生生地接住了;一手握緊了短發女人,在她驚怒惶恐交加的眼神裏,林三酒表情平淡地一轉胳膊——
即使是躺在十多米外的季山青,都清楚地聽見了骨節拗斷時那一聲叫人牙酸的“咔哒”。
手臂在尖聲嚎叫裏軟軟地垂了下來,短發女人的額頭上迅速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她再次掃向林三酒的眼神全變了,顯然根本不能理解爲什麽這個精神失常的瘋子竟然擁有這麽可怕的戰鬥技巧——
連季山青也沒有想到的是,下一秒,短發女人竟然掉頭就跑了。
林三酒靜靜地看着她的背影越來越小,終于在一幢居民樓後一閃而過地消失了,卻始終連動也沒有動一下。
女娲不知何時消失不見了,梨桃沖她露出了一個微笑,随即轉身走進了人群裏。剛才隻有幾十個人的人群,似乎不知何時又壯大了一圈;但至少他們此時都沉默了下來,不再用千百個聲音同時塞滿自己的大腦了——
林三酒低下頭看了看自己套在一雙靴子裏的腳。
她隐約記得自己剛才好像從三樓跳了下來……
“姐,姐!”
一個聽起來有幾分耳熟的聲音,突然一下子傳進了耳朵裏;聽起來,說話人大概已經叫了她好一會兒了——林三酒緩緩地轉過了頭去。
“姐,你拿上這把菜刀,去那邊的車裏割幾條安全帶,”也不知道是激動,還是體力消耗過大,季山青喘着氣朝她笑道:“……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我現在需要把衣服系起來。”
“對,”林三酒應了一聲,立刻撿起了菜刀,嘴唇動得飛快:“你的衣服不能壞,你的衣服不能壞……”
看着她一步步地走向了汽車,季山青終于低下頭,控制不住地吐出了一口如釋重負的長氣。
所有暴露在這個世界空氣中的食物,都會叫人患上精神疾病;從而從根本上,徹底摧毀所有進化者的一切能力。
這也就是說,連進化出“精神病抗體”這種能力的機會都沒有了,因爲幾乎所有來到這個世界的進化者,都已經失去了他們的潛力值——沒有了潛力值,還談何進化?
……然而,林三酒是一個成長型。
望着手裏拿着幾條安全帶向自己走來的主人,禮包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們在“葷食天地”裏每存活下來一秒,林三酒就會緩慢地增加一點點潛力值。季山青不知道這一點點新增加的潛力值能夠存留多久、會不會也随着精神疾病而消失,但是隻要有任何一點兒潛力值,就代表林三酒有生成抗體類能力的希望。
……如果,他們能夠存活下來的話。
啊啊啊今天趕死線趕得太靠近了我好害怕!精神強度這個設定如果不記得的,你們回頭看綠肉瓜拿了39潛力值那裏……
今天居然不知不覺又收到了gloriaq的一個蛋糕,謝謝你!你是新讀者嗎?你咋知道我最愛吃蛋糕!我還以爲最近寫得不太好所以沒人看,但是你們又這麽慷慨地滿足我的虛榮心,我都不謙虛了……
謝謝A阿斯塔羅特(還有你拼命安利的心意)、花夏眠、wjinzheng、十六彌是偉大的蜥蜴大人、困吃一生懸命、舊恨無可滅、淩梓夢、KRAY鴨鴨、大紫魈兒、啊啊啊啊阿切等大家的打賞,還有茶香書香紅袖添香、lxysnoopy、峰見月、袅袅如煙、junko2011、Pink〃青、狠灬輝煌、茜茜茜茜茜茜、無唯0、未央青、燕燕于歸、微微一笑721、requirements等大家的月票!
太近了,我害怕嗷嗷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