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個地方陰森吧,好像也不大合适。
走在一條黑黢黢的小巷裏,林三酒雙手插進褲兜裏,目光不住地在身邊來回掃了幾遍,隻覺越走身上越不舒服。
這兒的能見度很低,空氣裏永遠漂浮着顆粒可見的霧氣;遠處無數根筆直的煙囪,正不知停歇地往外噴吐着更濃、更多的煙霧——泡在其中久了,連鼻腔裏都有一股硫磺的味道。明明沒有下過雨的痕迹,但不管是小巷的地面上,還是寬闊的馬路上,總是積着坑坑窪窪的髒水,不小心一腳踩進去,登時便會濺得小腿上到處都是。
一路上稀稀拉拉的民居,每一個看起來都像是被黴斑和潮氣給腐蝕了五十年以後的樣子,牆上蔓延着一層層厚厚的黑漬,順着才剛到林三酒眉毛高度的屋檐往下滴水。即使是在遭遇了末日的真實世界裏,也很少能看見這樣污糟的模樣。
白雪公主一身柔軟順滑的白色緞子衣裙,在走了十多分鍾以後,裙擺處已經變得黃黃黑黑、盡是泥點了——然而比這裙子更難看的,還是她的臉色。
小矮人早在城市邊緣處就停下了腳,沒再送公主回宮了;林三酒瞥了她一眼,斟酌了一會兒,到底還是放棄了照顧對方心情的打算,直直問道:“你就出生在這種地方?老實說,你和這個城市看起來,完全像是兩部卡通片……”
“我的王國當然不是這樣子的!”白雪公主一下子拔高了聲音,尖銳地反駁道:“我的王國雖然小,但是藍天碧水、樹木成蔭,是很美的一個地方——這個地方我不認識!”
“你不認識?”林三酒頓住腳,“那我可走了。”
白雪公主頓時渾身上下的皮膚都漲紅了,一張漂亮的小臉更是已經急得擰巴了,“不是,我認識這兒,你别走……哎呀,我是說,這個地方就是我的王國,但是以前它不是這樣的——”
這種事情,自己早就猜到了——說要走,也是成心爲了讓白雪公主着急的;一邊對她的話充耳不聞,林三酒一邊順手從一幢民居的牆上扯下了一張紙。
也不知道貼在這兒有多少年頭了,她一下子摸了一手的灰;紙在潮氣裏被泡得軟軟的失去了韌性,表面上泛着一圈又一圈的黃色污痕,連原本印在上頭的東西都看不太清楚了——隻是幾乎每一個眼睛能看見的地方,都貼滿了這樣的紙,從街頭一路貼到了巷尾。
輕輕地抖了它一下,林三酒仔細地看了看;連白雪公主也閉了嘴,惦着腳尖伸長了脖子。
……足足看了一分鍾,林三酒才有點愣愣地放下了手。
在黴斑和污痕裏,很需要一點兒分辨力才能弄明白它上面寫了什麽;然而假如她沒看錯的話,這是一張宣傳單。
一張選舉拉票用的宣傳單。
從最底下的粗大黑體字上,能隐約看出“VOTE/FOR”的字樣,顯然是爲了什麽人在拉票;後面的一串英文名字又長又陌生,林三酒看了好一會兒,終于辨認出了一個“McDuck”。
一驚之下,她的目光立刻挪回了那一圈一圈的黃色污痕上,突然明白爲什麽每一張紙上這個部分的污痕都泛黃了——
“史高治,麥克老鴨是你爹?”
她轉頭死死地盯住了白雪公主。
少女花瓣似的嫣紅小嘴微微地張成了一個“O”字,看起來并沒有鴨子的血統——“你在說什麽蠢話呢?”
“你自己好好看看,”林三酒不耐煩地将紙一把蓋在了她臉上,“這是史高治麥克老鴨爲了競争國家總統而制作的傳單!”
她隐隐約約記得,這個角色似乎是唐老鴨的叔叔,好像還很有錢來着……一邊看着白雪公主逐漸變了臉色,林三酒一邊不太确定地想道。也對,有錢才能競争總統嘛,雖然這裏是個卡通世界,内在邏輯卻挺寫實……
“我們國家什麽時候實行民主制了!”白雪公主又是一聲尖叫,震得不遠處房頂上頓時“撲棱棱”地飛起來了三五隻烏鴉。“我父王呢?還有我那個繼母呢?”
既然明知道林三酒不會有任何答案,她也顧不得形象了,一把将裙子撩起來提在手裏,急急地朝前沖了出去;林三酒歎了口氣,也邁步跟上了。
雖然城池擴張了起碼有三四倍,但好在王宮作爲中心标志的建築物,仍然穩穩地守在了城中央——險些在蛛網一般的小巷窄道迷失了好幾次,二人總算找到了王宮的所在處。
遠遠地一瞧見王宮,白雪公主的焦急神色頓時減輕了點兒。
即使以前沒來過,林三酒也能猜到,在這個污糟陰暗的城市裏頭,大概唯有王宮看起來仍然像以前一樣:每一處王宮建築都如玉一般潔白,精巧而充滿奇幻風格的屋頂高高低低地立在濃霧裏,偶爾閃爍出一點金色的反光,正是來自于它黃金雕琢的包邊和裝飾。
“這兒和你的畫風就能對上了,”林三酒跟在白雪公主身後說了一句,“……隻不過空氣這麽髒,怎麽唯獨王宮這麽幹淨?”
“你不懂,王宮裏是有專人負責擦拭外牆的……”白雪公主才剛答了這麽一句,幾乎就像是爲了回應她這話似的,從不遠處王宮大門裏走出來了一隊挑着水桶、拿着清潔工具的人;人人臉上蒙着一塊破布,支起了架子,就開始在牆根底下塗塗刷刷起來。
進來這麽久,除了水溝裏的老鼠、烏鴉和窗戶後一閃而過的臉,這還是林三酒頭一回見着活物。
“走吧,”她拽了一下白雪公主的袖子,“既然來人了,咱們也正好過去問問,這個麥克老鴨是怎麽回事,你父王又在哪兒。”
這一拽,白雪公主卻紋絲沒動。
林三酒頓下腳,回頭看了一眼少女。
雖然這一下她沒有使勁兒,但白雪公主也不是被拉着才能動的——然而此刻少女就像是剛被人把魂抽走了似的,傻傻地一動不動,嘴巴張成了一個有點兒癡呆的樣子。
順着她呆滞的目光朝前方望去,一個個頭兒不高、渾身髒灰的老頭兒正跌跌撞撞地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白雪!”這個剛剛從清潔工人隊伍中跑出來的老頭兒,滿臉的皺紋裏幾乎都還夾着一條條的黑泥,面色由于營養不良而泛着枯黃:“白雪,你回來了!你還好好的,我的寶貝女兒……”
——這是國王?
白雪公主維持着一副呆若木雞的樣子,被老頭兒一把抱在了懷裏;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猛然紅了眼圈,迅速推開了老頭兒,不可置信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父王?這、這是怎麽回事?”
“哎呀,你可不能再叫我父王了,”幹瘦老頭兒連忙擺擺手,“如今國家在麥克老鴨先生的統治下,一天比一天好了;什麽國王的地位,那都是過去了……”
從他幹枯蒼老的面皮後頭,林三酒費了好大力氣,才看出了一個跟白雪公主有幾分相似的輪廓來。
不過她管不着什麽家事國事的,看樣子那位繼母也不存在了,自己是不是應該走了的好……
“那隻鴨子到底是誰啊!父王你又是怎麽弄得這麽難看!”白雪公主臉都漲紅了,脖子上都浮起了青筋,又是甩手又是跺腳:“爲什麽突然就從國王到總統了——”
“哈哈哈,這當然是人民的意思。”
一個有幾分粗的聲音突然在老頭兒身後“嘎嘎”一笑,頓時叫在場三人都靜了下來。
最先反應過來的,還是曾經的國王——老頭兒忙轉過身,恭恭敬敬地低下了頭,叫了一聲“總統先生”。
他這一轉身,也叫林三酒和白雪公主看清了他身後的人。
——當然,實際上并不是一個人。
頭上頂着一頂高禮帽,鴨喙上架着一副圓片眼鏡,半個圓滾滾的身子都包在了一件黑色禮服裏,然而下半身卻什麽也沒穿——看起來與卡通片裏的唐老鴨相差無幾,唯獨兩腮處長而蓬松的短毛表示出這是一隻上了年紀的鴨子。
與米老鼠相比,麥克老鴨看起來模樣正常得多了——盡管它的體型也超出了常人一半大小,一張開嘴,簡直能把白雪公主的臉都吞進鴨喙裏去;眨眼的時候,也同樣是由兩邊向中間眨的。
“原來你就是白雪公主,”麥克老鴨矜持地撫着自己的禮服,笑着朝她說道,“……你們過去王室内部的事情,早就妥善地解決好了;如今這個國家迎來了新的進程,希望你不會是它的阻礙。”
一低頭,麥克老鴨顯然注意到了被白雪公主攥在手裏的傳單。
“哎呀,怎麽還有這種東西,”它似乎很不好意思似的揮了揮翅膀,“國會早就通過了決議,任命我爲本國終身制總統了,這些傳單也該清理一下才對……要不今天你們先不擦拭王宮外牆了?”
它轉頭對老頭兒說的這一句話,仿佛突然點燃了白雪公主無限的憤怒——她一把推開了自己的父王,搶上兩步對準了麥克老鴨龐大的鴨臉:“你說 ‘解決了’是什麽意思?我那繼母呢?還有,你怎麽敢讓我的父王幹雜活,你個家禽!”
“哎呀,竟然敢說我是家禽。”麥克老鴨的兩隻眼睛眯成了兩條豎縫,鴨嘴扁成了一個微笑的弧度:“你的繼母不是本國人,已經回到她自己的君主制國家,繼續做她的公主了……而如今你卻不是公主了,這件事說不上哪兒,還真有點諷刺呢。”
白雪公主已經被這話給氣得愣了,一時間也不知道是不是還在消化這個消息,竟然什麽也說不出口;趁着這個功夫,麥克老鴨一轉眼,看見了林三酒。
“噢,這位一定是來自遠方的遊客吧?”它彬彬有禮地打開了半個鴨子翅膀,兩隻豎起來的眼睛迅速朝中間眨了一下。“……我從我侄子那裏聽說,又有遊客來到這兒觀光遊曆了,隻是沒想到這麽快就碰了面。我倒是對你有一個不情之請,假如你答應了我的話,我可以爲你提供你所需要的一切幫助。”
它重重地把“一切”兩個字,咬得特别響。
在這樣的暗示下,林三酒立刻想起了米妮老鼠的金指環。
隻要找到那個指環,這一局就能夠結束了——外面的貓醫生此刻單獨身處于靈魂和人偶師之間,偏偏這兩個家夥都是不受它影響的,也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唯一一個能稱得上是戰力的人偶師,又偏偏陷入了昏迷,萬一有人不懷好意、接近他們的話……
這些念頭不想則罷,一旦想起來,林三酒就焦慮得恨不得能夠馬上出去才好。
“什麽事?”她忍不住輕聲問了一句。
“很簡單。”麥克老鴨搓着翅膀說,“白雪公主對我的意見太大了,我希望她能夠去另一片土地上生活……我已經找好了地方,隻需要你把她押過去,這事就結束了。到時,不管你想要什麽,我都能夠給你。”
它說這話時的表情,就好像身邊的兩父女不存在似的——愣了好半天,白雪公主才反應過來麥克老鴨的意思,臉色登時白了。
“不行!”夾雜着憤怒和恐懼,少女驚叫了一聲;往林三酒身邊跑了一步,她又警惕地停下了腳,緊盯着她:“你答應我要幫我對付繼母的!如今她不在了,你就要幫我對付這個鴨子!這是說好了的!”
誰跟你說好了——林三酒看了她一眼,又将目光轉向了麥克老鴨。
麥克老鴨勝券在握似的微微一笑,朝她歪過了頭:“……如何呢?你是選擇幫助我,一位私人财産富可敵國的總統,還是這個一文不名的小姑娘?”
我就知道這又是一個選擇題——
林三酒呼了一口氣,再次将雙手插\進了褲兜,擡頭看了一眼烏蒙蒙的天空。
“早知道這樣,我還不如就讓白雪公主吃了毒蘋果死了算了……搞得這麽麻煩。”她收回了投向天穹的目光,來回活動了一下脖子和肩膀,骨節發出了“咯咯”的幾聲響。“抱歉,我這個人有的時候腦子不是很清楚,你習慣就好了……我選一文不名的小姑娘。”
章節感言說有敏感詞,整個章節都不讓發了等待審核中……我删了感言重發試試……可能會出現發兩次的情況,咋辦……
隻留了感謝名單,如果還有敏感詞的話,那就是你們中的某一位的名字了……
看來敏感詞是某個名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