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破碎的玻璃窗裏吹進來,卷起了窗邊原本是粉藍色的紗簾。
我很喜歡粉藍色。
在我生日的時候,爸爸忽然回家了。從親戚的議論裏,我知道他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和媽媽離了婚,所以那還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看起來很陌生的爸爸,給我從南方帶回了一條料子順滑的連衣裙,是在老家那個小地方很少見的粉藍色。以前隻能穿着堂姐舊衣服的我,才看了一眼,就完全被它夢幻般的顔色迷住了。
後來的一個星期,每天我都穿着它,直到不得不把它換下來爲止。
那段時間的天空特别藍,和我的裙子很相稱。那段時間的晚飯也很豐盛,和爸爸在一起時的媽媽,笑起來的樣子特别好看。
不過很快,爸爸又消失了。媽媽也把裙子剪碎丢掉了。她扯着我的頭發叫我不許哭,說爸爸是爲了騙她錢才給我買禮物的。就這樣,我又穿起了堂姐的舊運動服。
不過那些事和我都沒有關系了,我還是一樣地愛着粉藍色。
所以,當我走進這個屋子看見到處都是粉藍色紗簾的時候,心情立刻就變得很好——他看着我,拉起了我的手,眼睛那麽好看:“我就知道你喜歡這個,所以才特地挑了這間屋子。”
不管變成了什麽樣子,他都是這麽溫柔。以前想也不敢想的事情現在真的發生了——隻有我們兩個,日日夜夜地在一起,真是像做夢一樣。
有時運氣不好的話,一連好幾天也不會有一個人經過。每當他不得不将口器插進我的手臂裏的時候,他都會心疼地、溫柔地對我說:“小圓,你真是個好女人。我一定會好好珍惜你……”
他從來不會從我身上吸太多,當我開始頭暈的時候,他就會立刻停下。每次從肉裏拔出口器的時候,血都會飛濺出來,弄得我的粉藍色窗簾上到處都是血迹——我背着他偷偷用礦泉水洗了一次,沒想到卻被發現了。我從來沒見他發過這麽大的火——在大發雷霆之後,他抱着我哽咽地說:“隻有有了那些水,你才能陪在我身邊啊……”
他的身體顫抖着,連着口器都在嗡嗡地響。
打那以後我再也沒有洗過窗簾。
說我幼稚也好,不過我還是偷偷地在牆角刻了一把小傘,傘下寫着“陳小圓和裴俊”。
當我趴在窗台上,等着狙擊過路的行人時,用手一摸,就能摸到那幾個字。
每當有人被擊倒以後,他就會高興地誇獎我,然後下樓将屍體拖回來。後來阿俊說死人的體液不新鮮,以後盡量還是打在目标的腿上……雖然我也覺得他們很可憐,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屋子裏有一個挂鍾,外殼已經融化了一半,但時針仍然在堅強地走着。
真難以置信,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我的腦海裏流過了這麽多的畫面。我動了動快要麻木的腿,趴在窗台上,又往空中放了一顆子彈——阿俊好像已經出門超過一個小時了。以往他從來不會離開這麽久的,難道真像剛才那個男的所說,阿俊被他傷着了?
這樣的緊要關頭,那兩人偏偏還不說話了。如果阿俊真的被斷掉了一條胳膊,他應該會及時趕回這裏來的吧……?我該怎麽辦呢?
“哥哥!那個堕落種在我這裏,我切掉了它的口器,你快來,它還在動!”
突然,剛才那個年輕女孩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一瞬間,充斥我腦海的竟然不是知道阿俊所在的放松,也不是對失去口器的阿俊的擔憂,而是憤怒。
她算什麽,竟敢用這種談論蟲子似的口吻,說起溫柔又善良的阿俊?!
不過,這樣的憤怒隻維持了短短一瞬,下一秒,實際的問題就浮上了我的心頭。必須趕快去救他才行——沒有了口器,那麽我可以把那女孩的屍體倒吊起來,這樣她的血液就會流進阿俊的嘴裏……雖然不太新鮮,但是我想阿俊是不會介意的。
我馬上站起身,收起了樓道裏的陷阱,朝紅心西點跑去。
除了視力以外,我沒有進化任何一項基礎能力。早在進化的初期,我就察覺到阿俊有哪裏不對了。那時我悄悄地對自己說,隻要能夠幫到他,即使犧牲掉一些基礎能力也好——我想,一定是老天聽見了我的祈求,所以才成全了我們。
那麽,現在老天一定也會繼續成全我們的吧?倒在蛋糕架後面的阿俊,一定會很快又精神地站起來,對我笑着說,小圓,你真是個好女人……對吧?
我忘記自己到底嘶喊了多少聲,隻是很快後脖頸一痛,眼前的世界就黑了。
……再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被牢牢地捆了起來,嘴裏塞着一團布,眼睛也被蒙起來了。什麽都看不見,也開不了口,隻有一雙耳朵,還能夠清楚地捕捉到來自外界的聲音——此時語速極快的,是剛才在樓下喊着哥哥的那個女孩。
她聽起來有些憤怒:“……想讓她再也害不了人,方法多的是;可是要我殺一個手無寸鐵、沒有自保能力的人,我下不了手。”
“那你就打算在這個副本裏待一輩子嗎?”剛才那個哥哥的聲音悠悠地響了起來。
他們好像還沒察覺到我已經從昏迷中醒過來了。
剛才的女孩一下子啞了,連我這看不見的人都能感覺到空氣中的沉滞。過了一會兒,她才低聲說:“我不信隻有這一個方法!你不是說過嗎,你說副本并不是隻有這種’兩軍對戰’類型的,世上有各種各樣的副本……那結束這個副本,說不定也還有别的辦法。忌大哥呢?我想問問他的意見。”
雖然不知道副本是什麽,不過總覺得,他們聽起來不像是兄妹的樣子。
那個哥哥低聲地說了一句什麽,聲音很含糊,女孩沒聽清,立刻問了句“什麽?”
他回應了一句“沒什麽”。
不過離他比較近的我,倒是把那句話聽得一清二楚。他說的是“這麽快就猜着了”。
老實說,我從小就不是一個聰明的孩子,現在已經徹底被他們給弄糊塗了。殺我也好,不殺我也好,我都不管,因爲我隻擔心一件事:阿俊怎麽樣了?
他在哪兒?
“哥哥”好像很煩躁似的來回走了幾步,我一動也不敢動地保持着原本的姿勢,生怕被他們發現我醒了。他忽然歎了口氣,說:“好吧,你說的也有道理,我的确不能不尊重你的心情。那我們就把她放在這裏,等阿忌回來再說吧?”
女孩一下子就松了一口氣似的,聲音裏甚至帶着點感激:“謝謝你,就這麽辦吧!”
“那我們走吧,瑪瑟他們肯定等得着急了……”“哥哥”似乎也終于放棄了。女孩“嗯”了一聲,二人的腳步聲逐漸朝離我越來越遠的地方走去。門被打開,又關上了,房間裏一片安靜。
呼——我這條命算是保住了?
“等等,小酒,我回去檢查一下那女人綁得牢不牢。”忽然從門外再度響起了“哥哥”的聲音,我吓了一跳,連忙屏住了呼吸。
“好,那你快點……”女孩站在門外說。
男人進了門,幾聲奇怪的、像是切割什麽的聲音迅速地劃過了空氣,接着腳步聲很快就來到了我跟前。忽然眼前的布被人一把扯開了——好在我早有了預備,雙眼仍緊閉着。
一隻手緊緊地箍住了我的下巴,猛地把我的臉扭向了一邊,攥得我生疼。随即那男人的聲音低低地響了起來:“我知道你醒着……睜開眼睛看看。”
我顫抖着睜開了眼睛。
阿俊被切成幾塊的破碎屍體,混着他的體液和血,四處散落在我的眼前。他的頭顱被切了下來,放在正前方的地上,我最喜愛的、那雙細長的有如韓國藝人一樣的眼睛,正空洞地看着我。口器還在,胳膊也還在,隻是它們卻分開被扔了很遠……
我聽見自己口中發出了沒有意義的“嗚嗚”聲,好像是哭了。
那個長了一雙狐狸眼,笑眯眯的男人,在我耳朵裏塞進了一個什麽東西,接着轉身出了門。我這才意識到,我和阿俊都被搬進了我們的屋子裏,在我的身旁,正是我喜歡得不得了的粉藍窗簾。
“她還昏迷着嗎?”門外隐約傳來了女孩的聲音。
“是啊,還昏迷着。”那男人這樣說着。
我無暇去想那個男人的用意,因爲阿俊凄慘的模樣,已經占據了我的整個視網膜。
沒想到這個時候,耳朵裏卻突然傳來了那個男人的聲音。
“這個人叫裴俊對吧?他已經抛棄了你,自己先死了。不過他死的時候卻并不痛苦。能夠離開這樣可怕的世界,和一個他不愛的女人,也是一件輕松的事。”
“他不愛你。爲了你能替他狩獵,不得不跟你捆綁在一起,太難受了——死了也是解脫。”
“……真可憐啊。從小就被爸爸扔下了,沒有人喜歡,連媽媽也經常說你是一個拖累。畢竟沒有你的話,媽媽早就結婚了……真是一個多餘的人。”
聲音好像帶着某種魔力一樣,與眼前阿俊的屍體糾纏成了一幅迷幻的抽象畫。我哭得泣不成聲,以至于連他後來說的話都聽不清了,更想不到去問他怎麽會知道。隻有一句話,仿佛有生命似的鑽進了我的耳朵裏:“我剛才把繩子替你解開了一些。去窗邊的抽屜裏看看吧。”
掙紮着從繩子裏解脫了,我打開了抽屜。那句“沒有愛人,也沒有人愛。你一個人孤零零地要在這世間怎麽辦呢?”仍然在不斷地回響在我的腦海裏。
抽屜裏漂浮着一個我熟悉極了的金屬子彈。
對不起。我不知道在跟誰說這句話——也許是我自己吧。這個世界太可怕了,我撐不下去了。
砰的一聲槍響,我見到的最後一樣事物,是被我自己的血染得失去了本色的粉藍色窗簾。
“哎呀……”
剛剛走下了樓的離之君頓住了腳步,目光水汪汪地轉向了林三酒。“剛才的聲音,好像是從15樓傳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