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毅一句“怎麽是爲了我”,問的是理所當然,承諾好的事情,卻在最後關頭反悔,柏毅沒當面去找馮·萊曼這老家夥的晦氣就不錯了,竟然反過來說全是爲了他,這算什麽?黑色幽默還是冷笑話?
斯圖騰貝格哪裏還看不出柏毅神情中的那股子不爽,不過他卻沒有急着解釋,而是從口袋裏摸出一包煙,給柏毅點上一支,随後自己也點上,深深吸了兩口,這才有些怅然的說道:“沒錯,馮·萊曼博士是沒有遵守約定,至于爲什麽,我想并不是爲了掩護我們這些人離開這麽簡單,因爲在他同意蘇聯人的要求前,他找過我,讓我帶給你兩句話!”
說完,斯圖騰貝格對着車窗外深深吐了一口濃煙,迷離的目光也變得更加黯然,仿佛透過眼前的煙幕,能夠看到那天他跟馮·萊曼博士之間簡短卻莫名其妙的對話。
“什麽話?”
“他說,你很年輕,那些超前的軍工技術未必是福,因爲你根本沒辦法解釋它們的出處!”
柏毅起先并沒有在意,因爲以他前世的經驗來看,臨别時的留言通常都很狗血,是以隻是沉默的抽着煙,然而當他把這句沒頭沒腦的話聽完,身子不由得微微一顫,因爲馮·萊曼已經一針見血的點出他的緻命之處。
柏毅之所以不想用所謂的阿爾弗雷德·盧克的技術筆記,除了爲止的風險外,便是這套技術筆記有可能給他帶來的麻煩,對蘇聯人他可以解釋爲阿爾弗雷德·盧克的手筆,畢竟馮·萊曼能夠模仿出阿爾弗雷德·盧克的筆迹,那些跟随在馮·萊曼周圍的前德軍東線外軍處的諜報人員擁有着十分高深的紙張做舊的本事,兩相結合,多少能蒙蘇聯人一陣子。
但問題是知情者還有總後首長等一衆自己人,對此柏毅自然不能再說是虛無缥缈的阿爾弗雷德·盧克所爲,隻能推到馮·萊曼身上,沒辦法,他的年齡實在是硬傷,那麽多近乎超越時代的軍工技術,哪怕是僞造,依舊有不小的價值。
更何況能夠僞造這些尖端技術的人,必然清楚真正技術的真面目,屆時跟随柏毅回到中國的馮·萊曼必然會被各級首長找去談話,但問題是,這些技術都是出自于柏毅,無故頂缸的馮·萊曼哪裏說得清楚?
到那時,柏毅該怎麽解釋?随蘇軍攻入德國腹地後找到的德國專家日記?這個借口用在反步兵地雷、自動步槍乃至單兵火箭筒還勉強能被人信服,可若是再去解釋複合裝甲、高速戰鬥機、噴氣式發動機、電子通訊系統和導彈武器,那就是實在太扯了。
原因很簡單,連馮·萊曼這種軍工大師級的人物都不知道的事情,一個籍籍無名的普通專家又怎麽能知道?
正因爲如此,柏毅盡管身懷大殺器,卻遲遲不敢用,因爲這個坑太大,大到他根本就填不上,原本這一次等接到馮·萊曼後,柏毅就準備找他統一口徑,至少在航空發動機發展戰略上,希望他能按照自己的觀點跟總後首長複述一遍,但正所謂百密一疏,口徑就算再統一,也會有疏漏的時候,到時候該怎麽辦?
柏毅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想,否則也不可能在馮·萊曼被蘇聯人帶走後,心下有些隐隐的輕松,因爲馮·萊曼的離開着實給了他一張超大号的虎皮,從此脫離抄日記的拙劣借口,正式扯着這張虎皮做大旗。
明白了其中的緣由,柏毅有些不甘的心緩緩的平複下來,腦海中不禁浮現出那張滿是皺紋的臉,他不喜歡笑,可一旦笑起來是那樣的睿智……
“第二句是什麽?”
柏毅将手中的煙蒂掐滅,又自顧自的點上一根,臉上原本的不忿,在煙霧熏蒸下緩緩消散,進而被一層莫名的釋懷慢慢籠罩上來,以至于連他的話都變得有些茫然。
“第二句是……”
似乎是感覺到柏毅的情緒變化,亦或是對即将要說的話很是不理解,這一次斯圖騰貝格并沒有立即将第二句說出來,而是頓了許久,這才用一種莫名的語氣開口說道:“馮·萊曼博士說……說你……說你跟阿爾弗雷德·盧克是一樣的人,當年因爲他的固執,沒有令阿爾弗雷德·盧克挽救第三帝國,他不想再犯同樣的錯誤,因爲他隻是個普通人,不是神!”
這話咋聽起來很混賬,竟然将自己跟神攪和在一起,這臉皮該有多厚才能說出這樣的話,也難怪斯圖騰貝格說話是神色古怪,吞吞吐吐,應該也覺得被他敬仰的馮·萊曼博士這話實在太丢臉,有些難以啓齒。
說真的,柏毅聽完這話,心中直接暗罵了一句老不休,真不知道馮·萊曼博士是被蘇聯人關瘋了,還是真的靈魂飛升,能把自己跟神比較起來,所以微微笑了笑,全當是一句笑話聽了。
然而笑着,笑着,柏毅卻漸漸感到有些不對頭,馮·萊曼第一句話便滿含深意,第二句絕不可能隻是個笑話,旋即神色一肅,盯着斯圖騰貝格問道:“阿爾弗雷德·盧克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用馮·萊曼博士的話來說,盧克是個超越時代的人,人類無權宣判他的命運,除非天神降臨!”
斯圖騰貝格說完,白淨的臉上也不禁有些羞愧,一個鑽研技術的權威大師,竟然癡迷于宗教神學,實在令他這個景仰者有些汗顔,可柏毅聽了這句話身子卻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進而臉色蒼白的推門而去。
把斯圖騰貝格吓了一跳,心說柏毅難道是什麽妖孽,被馮·萊曼這幾句充滿神學意味的話說得現出原形?
柏毅的确是妖孽,但相比之下,他覺得馮·萊曼才是真正的妖孽,因爲柏毅預感到,馮·萊曼已經知道了他穿越者的身份,不然根本不會說出那般充滿神學意義爲的話語,想到這裏柏毅不住的狂奔。
因爲他想要逃,一個能得知他真正身份的人,對他的威脅簡直不言而喻,他不想被當做獵物被人圍捕,更不想做實驗室裏的小白鼠,于是他在列車裏狂奔,直到打開尾部車門,被一股淩冽的寒風吹過,頭腦登時冷靜下來,旋即急速的喘息了幾下,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緩緩的站直了身子,定定的望着遠去的蘇聯默默的念叨一句:
“馮·萊曼博士,謝謝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