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每個人都需要活在一群人當中,他不可能隻是一個人寂寞的活着。
在這個世上當然有一部分人,故做淡然地告訴别人,自己已看破了紅塵,可看看他的周圍,他也是離不開别人。
于是總有一群看破紅塵的人,相約聚集在一起,拼命訴說着自己看破紅塵的故事。
同命相惜的人擠在一起,也是說着看淡塵世的話,他們絲毫都感覺不到,自己所做的事,本就還沒有脫開人世間的煩惱。
這時正是秋季。
秋天是收獲的季節,在豐收的季節适合做很多事,當然不止是去收獲自己種的稻子,悠閑的人在這個時候,還喜歡去摘桔子。
摘桔子的人手裏應該隻需要提着一個籃子,李清看到的人手裏未提着一個籃子,但讓他立刻想起了黑夜中賣繡花鞋的孟婆婆。
孟婆婆的繡花鞋很紅,鞋子的端頭繡着漂亮的牡丹花。
可惜牡丹花在明年的時節還會美麗的綻放,喜歡賣鞋子的孟婆婆卻再也無法做得到。
孟婆婆死了,死人肯定做不到。
李清期初真的不相信這是一個事情,但事實就是你事實,沒有人可以去強加改變一個已經發生的事實。
出現在李清面前的女人是一個與孟婆婆一樣年紀大的女人,她是一個尼姑的打扮,坐在山路旁,身邊放着一籃子金黃色的桔子。
李清止住了自己前進的腳步,遇到這樣的人,聰明的人都會停住自己的腳步,因爲這是在大山中。
尼姑本就該住在山上,山中遇到尼姑不該有什麽奇怪之處,但是李清卻不這樣認爲,年紀這麽大的尼姑至少在尼姑庵也是一個主持。
而且她的手中還應該拿着一把佛塵,可李清沒有看到,她的竹籃子卻斜插着一把劍,一把看似很普通的劍。
隻要是把劍就能殺人,但此刻李清好奇的不是她的劍,而是她的吆喝聲,這個尼姑居然坐在這深山的山路中一個人賣桔子。
看到李清止住了腳步,老尼姑開口吆喝道:“賣桔子,又甜又酸的金桔子。”
奇怪的吆喝聲,李清隻是一笑,沒有吱聲。
“施主,是否想買我的桔子?”老尼姑沒有擡頭,眼睛瞧着她的桔子。
“師傅的桔子到底是甜還是酸?”吆喝聲讓李清本不想說話。
一個像這樣年紀的女人,獨自一個人呆在這裏賣桔子,已經夠奇怪,而她的吆喝聲又稱自己的桔子又酸又甜,豈不讓人更加奇詭?
老尼姑還是沒有擡頭,淡淡飄出一句話,道:“桔子吃在嘴裏,若是你的心是快樂的,它當然就是甜的,假如你的心裏充滿了痛苦,再甜的桔子也是酸的。”
李清承認這句話很有道理,不可否認。
“施主想進山谷中?”坐在山路旁的一塊石頭上,老尼姑猛然擡起了頭,冷冰冰地瞧着李清,她年老的臉上帶着歲月留下的皺紋。
“是。”李清回答到。
“你的本事一定很不錯,居然能來到這裏。”女尼姑道。
“大師過獎了。”李清悠然一聲。
“你能夠闖過蘭、風二位護法把守的關口,本事自然不小。”女尼姑打量了一下李清,慢慢站了起來,李清看到她的年紀雖大,可腰闆卻很直。
原來守在山路中的兩個女人是萬蝶山谷的護法,李清發覺她們并未特意去阻攔自己,她們的心中仿佛猜到自己要來。
知道自己要來的人,隻有上官弟,一個喜歡扮作男人的女人。
喜歡故意裝扮男人的女人,一般都很讨厭真正的男人,她們的心總是讓高傲用一生去占有,無法用平淡去看見到的每一個男人。
所以固執高傲是女人的一種通病。
眼前的老尼姑,李清未曾見過,但她流露的冷酷,讓走進她的人頓時有種感覺,歲月早已折碎了她的心。
但有一點絕對不同。
能在這山谷中保持如此強健的身體,此人必然有着很深的修爲,李清決然不會小看這樣的人,她們的年老的外表無法隐藏她們真實的實力。
女尼姑彎腰從籃子中拿出了一隻桔子,慢慢剝開了桔子皮,一股酸甜的味道飄入了李清的鼻子中。
一隻白皙的手很小心地取下了一瓣桔子,放到她的鼻子前聞了聞,忽然問道:“李清,李少主?”
“是的。”李清沒有猶豫,他看着剝桔子的手,這雙手保養的非常好。
心裏卻不自然地感到一驚,這個尼姑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你的手中應該有把劍,你的劍天下最快?”女尼姑低下了頭,看着她自己的手。
“未必最快。”李清道。
“我也有一把劍,這把劍殺過許多想走進山谷的人。”女尼姑發出了笑,笑聲顯得特别冷酷。
“這個我倒是沒有看出來。”李清道。
“當然你無法看到。”老尼姑道。
“爲什麽?”李清追問道。
“因爲道理很簡單,死人什麽都看不到。”李清的手揉了揉自己的鼻子,他不喜歡這句話,因爲這句話本身就帶着一種殘忍。
“當然也有人能夠活着離開。”老尼姑變成了陰笑。
“什麽人?”李清很想去猜。
“若是一個人能吃完這籃子桔子,留下他手中的劍,他就可以活着。”老尼姑的話讓李清的胃立刻開始發酸。
想起一個人坐在山路旁,無奈中吃完一籃子桔子時的情景,李清感到自己都想嘔吐,但他強忍住了自己。
“這個條件一點都不好。”李清淡淡一聲道。
“可至少自己活着。”老尼姑道。
“這樣活着的人,或許一輩子都不願再看到桔子。”李清黯然歎了一口氣。
山路中瞬間變得安靜,涼爽幹燥的山風中,充滿了桔子的味道。
假如隻是有桔子的味道,李清倒也無所謂,它酸酸的肉汁,不但可以解去心中的火氣,也會讓醉酒的腦袋變得清醒。
“奪命劍。”老尼姑放下來桔子,從籃子中拿出了那把看似普通的劍。
李清卻仿佛完全沒有想法,聽到這三個字,他微微一愣。過了很久,他才緩緩言道:“這個人我知道。”
“他的劍可比昔日的‘中原一點紅’,可惜不如西門吹雪。”老尼姑看着手中的劍,似乎在想着往日的舊事。
“聽說他的劍法不錯,可這個人消失了很久,許多人都說他已經厭倦了江湖。”李清努力回憶着這個人的一切往事,可他隻是聽說過這段故事。
江湖就是一個大染缸,這隻是江湖的傳說,江湖的傳說本來就很多。
“這個人其實很聽話,他不但吃完了我的桔子,還留下了他的劍。”老尼姑第一次露出了一種失望之感。
一個人真能吃完這籃子中的桔子?李清的面前出現了一幅自己都不願相信的畫面。
一名昔日的劍客,放下了手中的劍,蹲在這深山中,安靜地吃着這不知道該是酸還是甜的桔子,他的心情隻有他自己明白。
而在山路旁站在一個女人,一個冷酷的女人。
她用鄙視的目光看着吃桔子的男人,臉上帶着孤傲的笑。
這笑聲在山谷中不斷地回蕩。
嘲弄、欺辱、人心的冷漠讓一個男人在瞬間開始崩潰。
劍是死的,本就無情。
但人是活的,人若無情,比冰冷無情的劍都要可怕。
走入江湖,這樣的悲劇不知道發生過多少次,隻要自己的手中擁有一把劍,隻要認爲自己的劍是天下最快的劍。
直到今天這一刻,這種夢般的追求還随時随地都會發生。
李清隻能爲他默然歎氣一聲,但不會爲他們感到悲傷。
因爲隻有功名利祿讓他們不願放棄自己的追求,他們渴望一夜成名,他們不會去在乎自己的生命。
雖然每個人的生命都很脆弱。
也許他們真的能夠做得到,他們用冷酷追求到了虛幻的名利,可也有可能又在一個瞬間,一切變爲了塵埃。
世間當然有許多的悲劇,無論生命中的悲劇怎麽樣?旁觀者總是泰然處之。
因爲隻有悲劇發生在了自己身上,痛苦無情折磨自己時,自己才明白什麽是真正的悲劇。針對别人的悲劇,安慰的話誰都會說。
但還有誰願意去做?天地知道,自己卻無法知道。
說與做的距離,就如這天地間的差距那樣遠。
“那時我很年輕,我總以爲有一天他會回來,取走他的劍。”老尼姑的聲音打斷了李清的思緒,讓他回到了現實中。
“于是你每天都在這裏賣桔子,在這裏等着他回來。”李清突然有種感覺,眼前的老尼姑并不冷酷,隻是歲月折磨了她。
一個人能在這裏,安靜地去等待另一個人,一個讓她曾傷透過心的人,這是一種何等的毅力?
這是一種愛?還是恨?李清頓時無法确定。
他隻能去認真地聽。
“他本有一把最快的劍,可他甯願放棄手中的劍,吃完我帶來的桔子,也不願與我動手,我恨他,你可知道,那一年我才剛剛二十出頭。”果然老尼姑從嘴裏倒出了許多話。
但這句話讓李清幾乎跳了起來。
‘追命劍’的主人消失在江湖中,隻有十餘年。
眼前的老尼姑她那時若是剛剛二十出頭,那麽她此刻的年齡也隻有三十出頭。
看着她滿臉的滄桑,李清無法相信。
歲月難道真的可以改變一個人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