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兩位神仙,高高坐在上面,誰也不看誰一眼,誰也不瞧誰一眼,因爲他們終究是人做成的塑像。
擺在香案上的香火本應該很旺盛,在秋收之後,許多人都喜歡來感謝他們,可這隻是白天。
自從有了叫花子這個職業,土地公公的貢品隻能白天看到,絕對留不到晚上,晚上來的叫花子從來不拒絕這些好吃的貢品。
李清走入土地廟的時候,他不但看到了貢品,而且看到今晚的土地廟中燈火輝煌。
今晚的氣氛,仿佛就是再給土地爺過壽辰,雖然沒有人知道他究竟有多大年齡?
土地廟中沒有大廚子,但李清聞到了炒菜的味道。
桌子擺在土地爺的院子中,四周挂滿了大燈籠,燈籠中的燭光照得院子亮亮堂堂,使人忘記這裏剛剛下過一場秋雨。
兩排黑衣的漢子站的标直,就像插在兵器架子上的标槍。臉上蒙着黑布,手中扶着鋼刀。
四四方方的八仙大桌上,坐着四個人,每個人的面前放置着一個銀白色的酒壺。
純銀打制的酒壺在月色與燭光的映照下,反射着銀色的光。
坐着的四個人,李清都認識,他們是木下櫻口中的四個怪老頭子。
李清與木下櫻走進來的一刻,四個人動也沒有動,他們的手很奇怪,每個人的左手都捂住下一個人的酒壺。
李清笑了。
這是他見到的最怪異的喝酒方式,隻要酒壺中冒出了熱氣,每個的手都會立即拿起來,給坐在自己旁邊的人倒好酒。
每當酒喝完的時刻,他們松開手,立刻拿起筷子去吃桌子上的菜,而且吃的很快。
李清走進了桌子前。
站着的黑衣漢子們,沒有一個人出來阻攔他們,他們好像就沒有看到走進來的李清與木下櫻。
黑布蒙着的臉,都完全沒有表情。
李清仔細看着桌子上的四個人,他們的眼睛瞧也不瞧李清,就連瞎子與木匠也沒有動。
甚至看到李清的時候,木匠竟然沒有說話,他就像桌子上的瞎子一樣,除了喝酒與吃菜的時候,全都緊緊地閉着嘴。
木下櫻是個喜歡說話的姑娘,走到桌子前,她的臉色卻已變了,李清沒有聽到她說一句話。
連一聲咳嗽都沒有發出來。
隻有一隻手,一隻滿是汗水濕潤的小手,使勁抓住了李清的手,握的很緊很緊,似乎見到了一個姑娘最不願意見到的東西。
李清低下頭看了看桌子上的菜,突然有了一種嘔吐之感。
這絕對是世上最難吃的吃的菜,絕對沒有一個活人願意去吃這種菜,雖然菜的味道很香。
湯盆中的蛇雖然已經不動了,但它是一條帶有毒液的蛇,從青色的表皮就可以認出這是一條青蛇。
蠍子與蜈蚣是用油炸或煎出來的,各自擺着一盤子。
世上隻要見到的五毒,在這裏都可以見到,并且做成了菜或者熬成了可以喝的肉湯。
這就是他們用來下酒的菜?李清不敢相信。
此刻,李清突然感覺有一點冷了,他從每個人嚴肅的表情中明白,他們來到這裏,并沒有動手,而是在比試各自的内力。
像這種喜歡隐居江湖的人,隻要結果,不需要過程,出手相博對他們來說,已經沒有意義。
怕死與不怕死,嘴裏什麽樣的理由都可以編造出來,隻有坐在這裏,用最惡毒的方式來比試,膽量就是他們的勇氣。
身邊的木下櫻呼吸已經開始加重,身子緊緊靠在了李清身上,若說是此刻她不害怕,絕對是一句假話。
人緊張的一句話都沒有,隻是瞪着兩個大眼珠子,看着桌子上這些奇怪的菜,這輩子她肯定沒有吃過。
不但她沒有吃過,李清認爲坐在裏面的土地公公,還有土地婆婆兩個神仙,活了這麽久,他們肯定也不喜歡吃。
酒壺中的酒再次開始冒出了熱氣,他們不但比試着各自解毒的能力,還用手來發力溫酒。
看到這一刻,李清也算是明白了,隻要其中任何一個人的功力弱,在發功溫酒的時候,吃進去的毒蟲,就會毒氣攻心。
這四個怪老頭子,在手掌發功的瞬間,他們還要用内力防止毒氣攻心,這種比試的殘忍程度,常人根本無法接受。
李清的心揪在了一起,他萬萬沒有想到,他們會選擇這種方式來化解舊日的恩怨。
即便是昔日有再深的積怨,選擇了這種方式,就等于選擇了死亡。
或許在他們的心中,死亡并不可怕,畢竟他們的一生都走在了江湖中,死亡對他們來說,就像夜晚每個人都需要去睡覺。
隻有第二天眼睛睜開的時候,用力吐出一口氣,才可以證明自己還活着,還可以見到當天的太陽。
無論這一天是否有太陽,哪怕是天上下着雨,他們心中的太陽依然挂在天上。
李清的嘴動了很久,他想說出一句話來,化解眼前的恩怨,但是看到每個人的臉色,他還是閉上了自己的嘴。
桌子上的每個人,臉色都開始慢慢變黑,遲早有一刻,他們黑的會像爐子旁堆着的煤炭,隻有眼珠子在動。
從他們的眼睛裏,李清已經看不到活人的氣息,隻有不斷重複的動作可以證明,他們的确還活着。
李清沒有遇到過這樣可怕的場景,自己也不敢伸手去勸阻桌子上的任何人,隻要自己一個動作。
或者是一句話,讓其中的一個人隻要分了神,這個人必定必死無疑。
這種結果李清絕不願意看到,他也不願意發生。
但是這也是最無可奈何的時候,他們做出這樣的抉擇,本就接受了自己命運的挑戰,他們是在拿着自己的命運做着賭博。
李清有點後悔來到這裏,隻要自己看不到這些,日後就是聽說了這一切,心裏也不會像此刻難受。
每一個人都會有最難受的一刻,眼見爲實總會給自己的心裏留下一個陰影,它會在以後的日子裏,不斷的出現。
輕輕的一聲歎息,李清轉過了頭,木下櫻的手還在自己的手中,李清沒有打算把它收回來。
此刻,李清發現了一個真理。
女人的膽子,都是表現在嘴上,無論她們怎樣高傲或者冷酷,在真正遇到可怕的事情時。
她們都會選擇自己身邊的男人作爲依靠,隻要這個男人不是一個讓她失望傷心過的男人。
土地公公的院子中,依舊燈火輝煌。
坐在正上位的是田幫主,他動也不動地坐着,就好像今天晚上,隻有他一個人,這個世界隻屬于他一個人。
李清與木下櫻的來到,他像是完全沒有看見。
從他對木下櫻手中劍的反應中,這個人看到木下櫻突然走進來,他應該露出好奇的表情,可惜李清沒有看到。
這個人也許隐退江湖的日子太久了,看來不像是一個好客的主人。
除了這四個人,李清用目光尋找着其他的四個人,他們一起去過醉仙樓中,其中有一個漢子的火氣還有點大。
可是李清沒有找到,站着的黑衣漢子們都也不動。
這裏本來應該是一個熱鬧的大場子,這裏不但有酒,而且還有菜,可惜桌子上的菜讓人實在沒有胃口。
若不是自己認識這四個人,李清隻有一種感覺,自己無意中闖入了盜墓賊挖開的千年古墓。
站在四周的黑衣漢子們,肯定就是守候在墓中的千年幹屍。
可幹屍不會呼吸,這些人蒙在臉上的黑布在動,至少說明他們是個活人,是一群不說話的大活人。
再次看了看坐在田幫主左手邊的瞎子,李清沒有吱聲,喜歡說話的瞎子此刻他的臉色繃的很緊。
在棺材鋪子路上遇到他的那一刻起,李清知道他是一個快樂的人,而這一刻,無論從神态和表情,這個人肯定不快樂。
突然有一個問題,出現在了李清的腦海中,無論桌子上的菜怎麽難吃,肯定有一個人烹制了它。
醉仙樓上會炒菜的老孟已經死了,這裏的菜肯定不會是他炒的,這是用五毒做出來的菜,這個做菜的廚子一定不簡單。
若是一般人,這些菜炒了出來,這個人必死無疑,畢竟所用的菜,都是這個世上最毒的毒蟲。
在自己的記憶中,李清想不出來這個人,這個人就是一個用毒的高手,他一定不會怕死。
一個怕死的人,絕對不會用五毒去做菜。
李清本想用手去揉揉自己的鼻子,在抽動手的一刻,他再次感覺到木下櫻的身子有點顫抖。
也許是這些人把她吓壞了,一個姑娘見到這樣的場景,沒有暈過去,已經很不錯了。
木下櫻的手開始變得冰冷,沒有一點溫度,李清看了她一眼。
他發現木下櫻本來蒼白的臉上,忽然露出了很奇怪的表情,恐懼的眼睛裏,慢慢開始變得癡呆,仿佛帶着溫柔的笑。
可怕的現實,讓李清頓時明白,不但桌子上的菜有毒,在這裏的空氣中,已經充滿了五毒流出的氣味。
來到這裏的人,不管吃不吃桌子上的菜,隻要留在這裏,隻要這個人是個活人,通過呼吸,必然也會中毒。
李清不願意在去想,他明白自己今天已經走進了一個圈套。
這個圈套設計的很好,主人并沒有讓自己去喝酒,也沒有讓自己無吃菜,隻是用一個人的好奇心。
就把自己留在了土地公公的廟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