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店的客人都已經走了,這個時刻,也沒有人喜歡呆在客棧中聊天。
喜歡賭錢的人去了百勝賭坊,喜歡喝酒的人去了醉仙樓,醉仙樓很大,是一個最能八卦的地方。
剩下的人都去趕李清的大場子,這裏隻有崔四和自己的老婆崔四娘。
許多男人都認爲家是最不方便的地方,有時候老婆會不高興,看着自己做什麽都不滿意,總喜歡不停的叨叨幾句。
有時候孩子也會不停的又哭又鬧,這個時候,依然是自己的老婆瞪着眼睛,找出千萬個理由,再次唠叨自己幾句。
可崔四喜歡呆在家裏,他喜歡聽崔四娘的唠叨,仿佛少了崔四娘的唠叨,自己的心極不舒服,晚上也睡不好覺。
崔四就是這樣一位既不喜歡出去喝酒,也不喜歡出去賭錢的好男人。
今天是李清的大場子,崔四卻改變了主意,認爲自己應該燒兩個菜,喝上一杯,爲自己的少主慶賀慶賀。
一棵大白菜很快到了崔四的手中。
他盯着這棵白菜看了好久,也笑了好久,他甚至想起崔四娘剛剛過門的一刻。
大白菜肥碩的身軀像極了孕婦,它白色的經脈向兩側蔓延,這些經脈或粗或細,或長或短。
手中的大白菜從中心葉子卷心開始,葉片合抱成球,把芽包藏在了中間,崔四仔細地再看。
“你像是找到了一個新媳婦,一顆大白菜就那麽好奇?”坐在桌子旁的崔四娘,端詳着崔四。
“這家夥長的就是奇怪,怎麽也剝不開它的心。”
“它長着心?”
“肯定有心,它還長着一顆柔嫩的心。”
“隻要不是一顆大花心就好,”崔四娘的手支着下巴颏。
崔四‘嘿嘿’一笑,擡起頭看了看崔四娘,又低下了頭,聲音很輕的說道:“若是你的肚子能變成個大白菜就好了。”
“我的肚子?”崔四娘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嫣然一笑。
女人明白了男人的話,男人的話有時候也很含蓄。
笑着的崔四娘沒有再說話,她卻站了起來,眼睛直直看着門外,門外現在居然來了許多的客人。
這些客人應該去賭坊或者酒樓中,而不是自己的小客棧。
仔細端詳着來到的客人,崔四娘心裏暗歎了一聲,這樣的客人根本不肯能去賭坊或者酒樓。
門外的人手中有的拿着劍,有的拿着刀,還有一個人腋下支着一根拐杖,每個人都繃着他們的臉,他們現在的表情根本不是住店的客人,而是一群上門讨債的主子。
崔四娘輕輕咳嗽了一聲,似乎在告訴低頭看着大白菜的崔四,可此刻的崔四連頭都沒有擡。
他的目光中隻有他手中的大白菜,門外的客人他一點都不關心,似乎也與他沒有任何的關系。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生硬的聲音從門外飄了進來:“難道客棧内都是死人,沒有人出來迎接一下大爺。”
崔四娘剛剛準備起步出去,這時卻聽到了崔四的聲音,“門開着,自己可以走進來,爲什麽一定要去迎接?”
都說做生意的人,從來不打臉送上門的客,崔四娘不相信自己的好男人,居然今天會說出這樣的話,她停住了腳步看着崔四。
何況在崔四娘的眼裏,崔四并是一位喜歡多嘴的男人。
隻要來個客人,都是崔四娘迎上前去陪着笑臉,去打招呼,他從不願意開口。
不過夫妻就是夫妻,心裏的默契總是來的很快,崔四娘瞧了瞧自己的男人,不喜歡說話的人臉色很冷,自己的臉色頓時變了。
“大爺來了一定要迎接,這個道理你都不懂?”門外說話的漢子穿着粗布的衣衫,身材魁梧。
滿臉的絡腮胡子,壓根讓人難去想象,這樣的人怎麽能自己的嘴去喝粥?
“我是有一位大爺,可是現在他老人家根本來不了,我也沒有辦法去迎接。”崔四看着手中的大白菜,搖了搖頭。
“看來你就沒有誠心,若是你親自去,難道他還不來?”漢子的聲音很大,幹硬聲音能讓人想起街頭的無賴。
崔四擡起了頭,看了看門外的漢子:“這個的确很難做到。”
“這有何難?”漢子的口氣很硬。
“他老人家呆的地方,不喜歡活着的人去打擾他。”崔四冷冷的說了一句。
“你大爺是個死人?”絡腮胡子的漢子瞪着眼睛。
崔四瞧着手中的大白菜,慢慢說到:“喜歡做我大爺的人都是死人,所以到現在我也沒有一位大爺。”
絡腮胡子的漢子除了胡子是黑色的,現在他的臉長肉的地方都變成了紅色,片刻間就是一隻發怒的大公雞。
他盯着崔四,就像盯着窩裏不願出來吃食的老母雞,這隻老母雞肯定下不出雞蛋來。
崔四的手中拿着大白菜,來到了桌子旁,放下了這棵白菜,雙手使勁拍了拍,看了崔四娘一眼。
人很溫柔的言道:“今天的客人不會很多,還是趁着有點興趣,你去炒個‘白菜炖肉’,晚點陪我喝一杯。”
崔四娘卻搖了搖頭,笑了笑:“别着急,四娘今天心情好,我的漢子很累,先去洗個澡,我去打發這隻秋後的螞蚱。”
站在客棧外的人,臉上紅色已經褪去,又開始變綠,絡腮胡子的漢子,瞪着眼睛跨過門檻走進了客棧中。
人站在門口的桌子旁,停了下來,舉起了自己的右手。
他的手掌擡的很高,一雙又粗又大的手,手背上青筋暴突,指頭上沒有指甲,光秃秃的手掌停止在空中。
就算是個不喜歡習武的人,隻要見過街道上賣藝的江湖客,也能看出這雙手肯定不一般,絕對練過很硬的外家功夫。
崔四看着這雙手,冷靜的臉色動了動,并沒有說話。
“你應該認識我的這雙手,”漢子惡狠狠的言道。
“當然,除了‘江南鐵掌’楊闊,沒有人能長有這樣的一雙手。”崔四平靜的說到。
“我的鐵掌能在眨眼間拍死一頭牛,你信不信?”楊闊一副得意的表情。
“信!”崔四的回到隻有一個字。
“我也能拍死一個人,你信不信?”楊闊繼續在唠叨。
“信!”崔四的回答還是一個字。
“這麽一個小掌櫃子,居然是‘血衣門’的人,你隐藏的夠深。”楊闊的聲音很大大聲。
崔四的嘴角一動,露出了一絲冷笑:“我以爲楊闊是個硬漢子,現在居然也變成了幽靈的一條狗。”
“你的名字?”楊闊的嘴角絡腮胡子一動。
“崔四,姓崔,排行老四,别人喜歡叫我小掌櫃崔四,”崔四淡淡道。
楊闊的眼珠子上下擺弄了幾下,他或許沒有想起這個人,繃着的臉松弛了下來,轉了轉自己的脖子。
手離開了桌子,對着崔四道:“現在我們應該到外面去談談。”
“談什麽?”崔四道。
“随便談談,隻要告訴我‘血衣門’的故事就行,”楊闊道。
“我們的事情隻和我們的少主談,而且我也不喜歡站在外面大聲說話。”崔四瞧着楊闊的手。
楊闊的臉再次沉了下了,本來落下的手,突然舉起,狠狠拍砸在了身邊的桌子上,‘嘩啦’一聲,桌子瞬間四分五裂。
得意的臉上擠弄了幾下,厲聲道:“你的嘴有這個桌子硬?”
眼前的崔四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還是很平靜的說到:“若是你想住店,我可以給你打掃一間上好的客房,若是想與我談談,可惜我沒有這個愛好。”
楊闊的臉色更加的難看,又喝道:“這裏有你的老婆,打算給你個臉面,卻不知道你這個人給臉不要臉。”
長着絡腮胡子的臉抖動了一下,人的腳擡了起來。
腳步來的很快,腳步停下的一刻,他的鐵掌便舉起,一巴掌朝着崔四的臉上扇了過來。
楊闊睜大了自己的眼睛,他想看到自己鐵掌下,這名叫崔四的小掌櫃臉上開花。
這一朵花一定很好看,楊闊的腦子中想到了秋天的大西瓜,紅紅的瓤子,綠色的皮。
掌風滑過的一刻,楊闊的眼珠子都不會相信,他沒有打中這張臉。
楊闊隻看到了一隻手,這隻手快速來到了他的手腕,隻有兩個動作,簡單的一抓一甩,他現在看到了門外的朋友。
而且相聚的距離很近,就在自己的眼前,隻是看着朋友的姿勢有點不雅觀,自己躺在了地上。
楊闊的心都碎了,他可從來沒有受到過如此大的羞辱,自己怎麽說也是江湖的一名高手。
眼前這個連名字都不起眼的小掌櫃,隻是一個輕輕的小動作,自己就像斷了線的風筝飛了出來。
自己說什麽也不相信。
倒在地上的人起來的速度很快,楊闊再次沖進去的速度也很快,隻有一點不一樣,現在他變成了雙手。
這是一雙‘鐵砂掌’,在楊闊的記憶中,自己已經練了足足二十年,他親耳聽到過無數不聽話的人,胸口碎裂的聲音。
今天他想再次聽到這樣的聲音,這一刻他等了好像好久。
掌風快如疾風,楊闊的雙掌來到了崔四的胸前,他的眼珠子再次看到了一個奇迹,這次依然沒有擊中這個小掌櫃。
眼前的小掌櫃消失了,人從自己的腋下滑了過去,自己的粗布衣衫瞬間在收縮,變的很小。
“呯”的一聲,楊闊這次看到的是客棧的門框子,自己的腦袋開始在發熱,血已經流了出來。
剩餘的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壓根就沒有機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