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頭睡到第二天中午,楊叢義方才起身,精神也恢複了不少。随即便召集捕快,了解其他人的情況。
很快就得知,回來的捕快總共隻有五十多人,宿松、太湖、望江、嶽西、同安五縣捕快大多數都沒有回來,如今留在奶頭山上的都是懷甯府的捕快。看來這次進山又是損失慘重,回去可不好交代。但這個主要責任必須要何縣尉來負,就是他輕率攻擊奶頭山,才導緻所有捕快在山裏的行動暴露。
又從捕快口中得知,最近何縣尉和劉将軍正在把收繳的糧食和物資運往前山寺大營,光糧食就有八、九百擔,金銀銅錢不太清楚,都由禁軍在一趟一趟的往前山寺搬,昨天一早又搬走了一趟,估計再有兩三趟,奶頭上囤積的物資就搬完了。
他們攻擊奶頭山、攻擊其他山寨,都是爲了錢财嗎?想來未必,收斂一些錢财應該是順帶。但這些錢财是他們搶來的,長久放在天柱山當然不安全,運出去,放在前山寺,他們才好沒有後顧之憂,繼續攻擊挑釁土匪,放心引發更大的争鬥。
牛頭山那一場,恐怕就是劉将軍和何縣尉兩人設計好的,以退爲進,賣個小破綻,吃點虧,然後哭着喊着回去叫幫手,之後再來,可就是名正言順的剿匪,而不再是追逃犯。如此一來,所有人進入天柱山的目的和性質,就完全變了。這是陳大人極力要求避免的結果,也是楊叢義必須幫助陳大人避免的結果,不然陳大人馬上就會被罷官,他也就不會再有靠上去的機會,失了陳大人這個作爲知軍的靠山,他的科舉之路會多坎坷,簡直不敢想象。
何縣尉肯定早就在禁軍失利的第一時間,向懷甯發出了求援的文牒,也許現在已經到了懷甯陳大人的桌上。逃犯沒抓回去,一營禁軍精銳又折損過半,面對各方的壓力,陳大人可能不得不加派人手,放眼整個懷甯,現在可用之人就隻有禁軍。一旦下一批禁軍入山,此後就是滾雪球,禁軍勢大,則猛攻土匪,禁軍示弱吃虧,則繼續派遣援兵,到時候可就是長年累月征戰不休的局面。
等楊叢義把其中關節都理順,就發覺,其實從禁軍在牛頭山慘敗開始,下一批禁軍入山就是必然,已經沒有什麽挽回的辦法。
自己的理想還沒開始就已經終結了嗎?楊叢義不甘心。接近理想的捷徑是靠上陳大人,靠不住,參加不了科舉,實現理想就遙遙無期。一定還有辦法挽回,這世上就沒有多少百分之百無法改變的事情。
楊叢義把自己關在屋子裏,苦思冥想。後續禁軍一旦進山,這次追捕逃犯的行動就算失敗,可現在看來,沒有辦法阻止禁軍進山支援。他陷在這個禁軍支援的問題上,思來想去,根本無解,他根本就不可能影響禁軍支援的決定。
越想越懊惱,越想越煩躁,最後他幹脆不想了,出去透透氣。
奶頭山基本看不到禁軍值守,居然多數還是捕快。
楊叢義路過一個崗位,見值崗的捕快兩手空空,盡然還在打盹,便過去開開玩笑:“兄弟,你這麽值崗,不怕土匪來?”
那捕快睜開眼睛嘀咕道:“他們來不來跟我有啥關系,他們來了我就跑。”
楊叢義聽得隻有無奈的笑笑,沒有多少禁軍值守的山寨,土匪來了大家确實隻能跑。
他們來不來跟我有啥關系?楊叢義剛好之前一直在想禁軍進山的問題,仔細一回味這句話,突然就醒悟了。是啊,支援的禁軍來不來跟他有什麽關系,他的目标是把山裏的這批禁軍弄出去啊,一旦他們出去了,再想進來,就跟追捕逃犯沒關系,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問題,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事情。
把追捕逃犯的隊伍全部弄出去,不管多少禁軍來支援,失去了名目,都可以再調回去。一想通這個問題,楊叢義的思路就完全打開,既然禁軍敢下重本,損失那麽多人手,那就再讓他們損失一些東西又有何妨?奶頭山、前山寺一個也不能留,要讓他們高高興興的來,光溜溜的回去!
楊叢義當即回到房間,前前後後又仔細推敲一遍,發現所有的事情都必須做的隐秘,最好他自己不出手,由其他人出頭。一想到這裏,眼前就冒出了一個人,宋大哥,這些事由他來做最好不過。
終于可以輕輕松松再睡一覺了。
夜晚,子時,楊叢義悄悄起身,避過零星的崗哨,翻越圍牆進入外面的山林,借着月光在林中潛行。
一聲聲的鳥叫,間隔不長時間就會在山林裏響起,子時鳥叫,有些奇怪了,楊叢義卻心中一動,直接朝傳來鳥叫聲的地方摸去。
“宋大哥,我來了。”楊叢義到了那附近開口輕聲說道。
随即一個人影從樹後閃出來:“跟我來。”
一聽聲音就知道是宋大哥,楊叢義心喜,直接跟了上去。
在密林裏穿行一段距離之後,前頭那人才道:“行了,就這兒吧。”
“宋大哥,你約我要說什麽?”楊叢義停下之後迫不及待的問道。
“楊兄弟,實在對不起。”
“宋大哥,要說對不起,也是我對不起你,奶頭山上我騙了你,還讓你被官軍抓了受了不少苦,都是我害的。香爐峰花這麽多精力救你出來,這裏面我也有私心。宋大哥,實在是對不起。”楊叢義想起奶頭山的遭遇,就覺得愧對宋頭領。
宋頭領卻十分認真的說道:“不,你不明白,是我對不起你,以後你有任何事,忠義盟都會給你支持。”
聽宋大哥的語氣,楊叢義隐隐覺得事情似乎不尋常,似乎跟他想的有出入。
“宋大哥,你這麽說到底是什麽意思?我不明白,你就給我講明白啊。”
“一時半會兒也講不清楚,隻能告訴你,所有的一切都在計劃中。”
“什麽意思,什麽計劃中?”楊叢義聽糊塗了。
“這麽說吧,從太湖縣小松坡劫案開始,直到此時此刻,所有的事情都在計劃中,當然這計劃不是隻有一個計劃。原本你不在計劃之内,但你幹涉了那次劫案,你也就進了這個計劃。”宋頭領淡淡的回道。
楊叢義聽得莫名其妙,頭腦一片混亂,什麽計劃,他怎麽不知道,怎麽從來沒有聽說過?他努力使自己鎮靜下來,不可能,怎麽可能呢,一切都是他自主決定,怎麽會在别人的計劃中?
“你說的到底是什麽計劃,我參與了什麽計劃?”楊叢義腦子亂的理不出任何一個頭緒。
“簡單跟你說,就是天柱山、安慶軍,或者說淮南西路,一直有兩股勢力在争鬥,你,包括所有進了天柱山的人,和沒進天柱山的人,都參與其中了,所有的一切都是雙方計劃好的。小松坡劫案是計劃好的,大牢裏解救你出來是計劃好的,懷甯劫獄是計劃好的,你們第一次進天柱山是計劃好的,你們第二次進山也是計劃好的,我在奶頭山是計劃好的,而你來奶頭山也是計劃好的,讓你去香爐峰更是計劃好的,你帶這麽多逃犯回來救我也是計劃好的。”宋頭領一件件事娓娓道來,語氣平靜,毫無波瀾。
“仙女峰呢?”楊叢義聽的震驚無比,但他根本不信,難道他付出這麽多努力,受這麽多傷,最後全是别人計劃好的,這怎麽可能?
“那是計劃中的意外,原本的計劃是抓住你,然後直接送上香爐峰,因爲你進山的速度實在太慢,沒想到出了意外,被你跑掉,導緻所有的計劃推遲了半個多月,現在計劃不得不臨時更改。”
“既然所有的一切都是計劃好的,那我所做的努力,其實不起半點作用?”楊叢義突然感覺十分絕望。
“不,你的努力,多數也在計劃中。”
“呵,都是計劃,那我其實也可有可無了?沒有我,找其他人執行你們的計劃結果不是也一樣?”楊叢義隻剩自嘲,原來拼命的活着,一切的努力都是爲别人做嫁衣嗎?
“當然不是,每個人在計劃中都是獨一無二的,缺了某一個重要的人,計劃都要變。”
“那我是重要的人嗎?”楊叢義其實已經沒什麽心思再聊下去了。
“當然是,這次再進天柱山,事件平息終究是要靠你。”
“靠我?不是都在計劃中嗎?”楊叢義突然有點想笑,然後居然就笑了出來。
“是的,所以我給你三天時間,想出一個平息争端的辦法,這也是計劃。”
“你憑什麽覺得我會給你們想一個什麽辦法,能想出來什麽辦法?”
“就憑陳知軍陳大人的處境,還有你跟他的關系。”
“你們還真是什麽都知道啊!如果我想不出辦法呢?”
“不,你不會想不出,直接告訴我吧,你想怎麽做?”
楊叢義漸漸從最初的震驚與慌亂中鎮靜下來,黑暗裏他看不清對方的表情,他連自己這些天在想什麽事都知道,顯然他所說的基本不假。
“忠義盟真是嶽飛近衛軍創建的嗎,你是近衛軍嗎,我大叔是近衛軍嗎?請你如實告訴我。”這幾個問題至關重要,是他做出價值觀判斷的依據。
“是,忠義盟是嶽帥近衛軍所創,我是近衛軍,不妨再告訴你,我在近衛軍裏負責諜報,你大叔也的确是近衛軍右衛長。你進入計劃之後,我發現了你的不同尋常,所以派人秘密去查證了你的身份,你确實跟右衛長有些關系,卻并不完全如你所說,你出現在黃梅縣很突然,背景模糊,難以查證,想必你是有秘密的人。如果你加入忠義盟,我保證不會再探究你的秘密,還可以給你一個能見人的身份。你覺得如何?”
“既然你都這麽說了,我還能說什麽,加入肯定是要加入的,但卻不是現在,因爲我想當官,想當官可不能在山裏。”楊叢義笑了,那計劃不計劃的,太複雜,他想不透。他敬重嶽飛,相信嶽飛,因此也想信嶽飛近衛軍創建的忠義盟。
隻需要确定忠義盟是真的,嶽飛近衛軍是真的,即使把他悄悄變成計劃的一部分,又有什麽關系。
“想當官就去當你的官,想入忠義盟就來找我。現在我隻想問你,平息這次天柱山之亂的辦法是什麽?畢竟時間不多了。”
“毀掉奶頭山,毀掉前山寺,一粒糧食也别留。”
“說說具體的計劃。”
“你不會想嗎?”
“你都想好了,還要我費腦筋幹什麽?”
“禁軍正在返回奶頭山的路上,最快後天就能到,你可以兵分兩路,一路去前山寺,一路來奶頭山,在禁軍返回之前,燒掉兩個地方所有糧草,再糾集周圍的土匪,騙他們去前山寺搶奪官軍搬出去的糧食,這樣就能用最快的速度把沒飯吃的官軍和捕快趕出去,剩下的就不是問題。”
“好,果然沒有看錯你,這個辦法很好,你把自己摘的很幹淨。如果我今天不來,這些事情,應該是你親自動手吧。”宋頭領笑道。
“如果我今天不來,這件事情你們一樣會辦好吧。”楊叢義也笑了。
“不,你會來,所以這功勞最終還是你的。後會有期。”說完人影一晃,宋頭領就消失在林中。
楊叢義直接坐在了地上,辛辛苦苦忙一場,結果卻是這樣,真是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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