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溪聽到這話,心裏不由的一跳,腦筋急轉之後說道:“對,聽說楊大人當年第一次督造船隊下南洋的時候,就在占城、三佛齊國、天竺等地留了一些人,本來是爲船隊原路返回時節省補給時間準備的,不知道什麽原因,那次船隊返回大宋時并沒把那些人一起帶回來。後來每次大宋回易船隊南下,那些留在南洋的人都爲船隊提供了很多幫助,時間一長就形成了比較穩定的據點。二十多年來,回易處又陸續擴展了幾個據點,如今南洋、西洋各地據點不下八個,船隊在每個地方停留的時間大大縮短,能到的地方也更多了。”
聽了劉溪的回答,趙昚沒有說話,也不知道心裏在想些什麽。
“下次船隊再出海,你派個信得過的人跟着,親自去看看,不一定要參與船隊回易,但要知道船隊每到一地,具體是如何交易,沿途如何補給。”
劉溪趕緊應是。
“楊府最近有沒有特别的事情。”
“楊府大公子月初來汴京了,不過聽說前幾天又南下了。”
“爲何此時來汴京,又爲何匆匆離開?”
“臣不知道。據說楊府大公子自出生起,就一直生活在泉州,前些年楊府家眷來汴京,他獨自一人留在南方書院求學。這次他忽然來汴京,确實不太清楚原因,不過他離開汴京的原因,臣倒是略有耳聞。據說是不太滿意楊夫人給他定下的親事,就負氣出走了。”
“負氣出走?綱常禮法都不顧?”
“楊大人不在汴京,楊公子多年獨自在南方求學,從沒來過汴京,多年沒在一起生活,跟楊府關系疏遠,也在情理之中。”
“那孩子多大了?”
“十八九歲吧。”
“這個年紀,不聽話,鬧情緒也正常。他離家出走,楊府有何反應?”
“一如既往,沒啥動靜。”
“這倒有意思了。給皇後傳個話,有時間的話,邀楊府家眷進宮叙一叙,多關心關心。”
“臣遵旨。”
“回易船隊今年回不來,錢還是大問題。劉溪,你抓點緊,入冬了,用錢的地方多,朝廷用錢都得靠你。”
“是,臣明白。”
不多時,劉溪退下,趙昚開始批閱禦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折。
北遷汴京這些年,趙昚雖然每天很累很辛苦,但好在他的任何決定都不再受太上皇趙構影響,不用再考慮他的想法、看法和建議,内心很放松。
并且在史浩、楊叢義、陳康伯等人的全力支持下,初定汴京,他就真正掌握了大宋江山的權力,如今陳康伯雖然不在了,但内有史浩,外有楊叢義、虞允文,江北汴京的局勢越發穩固,朝廷在北方也越來越得民心,等徹底收複河東、關中、陝北,他在民間的聲望将更上一層樓,到時候誰也不能撼動他的皇位。
這些年朝廷雖然處境艱難,但趙昚心中充滿了希望,他相信他能做一個好皇帝,他能做到太祖太宗都未曾做到的事情,因爲他有一幫忠臣良将,真心實意的爲他着想,爲大宋江山百姓着想!
關中、河東,還從沒去過邊疆,趙昚真想去看看此時的邊疆是何模樣。
河東,忻州,雁門山。
茫茫白雪淹沒了雁門關,營房、校場、哨崗、城牆等,所有暴露在天空之下的一切事物,都被一尺多厚的大雪覆蓋。
這是今年雁門關的第一場雪,據說還比以往來的要晚一些,即便如此,從中原來的北伐軍将士也不感謝老天爺,因爲雁門關的寒冷,縱使他們是不怕死的熱血漢子,也頂不住。
雁門關外的敵軍已經穿上了皮襖,而關城上的大宋北伐軍依然穿着布衣裳,一陣風來,刺骨寒意便從身上盔甲各處縫隙鑽進身體,而一直暴露在外的手、臉,出走營房一時半刻就會麻木。
辛棄疾在忻州、太原府費了極大的力氣,也隻收集到一千多套禦寒皮襖,送到雁門關也隻能給站崗放哨的将士替換使用,風雪一來,其他将士根本無法禦寒,隻能躲在軍營,以免被大面積凍傷。
即便有了一些皮襖,值崗将士的手腳頭臉依然顧不住,入冬以來,大半都凍傷了手腳,回營用碳火一烤,奇癢難耐,别說有多難受。
因爲寒冬,雁門關北伐軍基本失去持久作戰能力,就連值崗放哨都是艱難維持。
好在關外敵軍在入冬之後,不知出于什麽原因,逐漸減弱了對雁門關的攻勢,兵力也将近有一半撤走。如此,北伐軍才能以地利高城優勢,守住關隘,至今未丢。
不過,如果敵軍再次組織三萬大軍晝夜不停、連續進攻,以現在這種北伐軍戰鬥力削弱十分嚴重的情況,雁門關必定受不住。
雁門關能不能守住,關系到整個河東,甚至是關中。
守住雁門關的重要性,關上的北伐軍将士從上到下無人不懂,可如今軍備物資供應不足,難以支撐他們在北方嚴寒中作戰,這對将士們的士氣打擊很大。
随着深冬到來,身着秋裝的北伐軍将士,更難抵禦寒冷。
都統制袁華深知越冬衣裝對鎮守雁門關的重要性,已經數次派人回太原府向帥府催要軍備,可每次得到的答複都是越冬軍備已經在路上,馬上就到。
半個月了,說好馬上就到,到今天依然沒到,甚至都還沒到太原府,這讓袁華非常擔心。
如果越冬軍備能趕緊送到,他就有信心守住雁門關,還能降低将士傷亡人數。
如果送不到,或是沒有,即使将士們這次拼死守住關口,下一場大雪降臨,關上将士即便拼個全軍覆沒,也不一定能守得住了。
各軍将官每天幾次催問保暖軍備何時能到,袁華給不了任何确定的答複,隻能告訴他們,朝廷已經籌備好,正在往雁門關運送。
次次如此,時間一長,将官們便要鬧脾氣,畢竟挨凍的都是跟自己一起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得給他們一個确定的答複。
每到這個時候,袁華隻能勸慰他們,讓他們相信楊大人和副帥,以前每次打仗作戰,不管補給多麽艱難,楊大人何時讓大家斷糧挨餓,這次也是一樣。
既然朝廷籌備多年方才發動北伐,應當早就考慮到了北方寒冷氣候對将士們作戰鎮守不利的問題,隻是從中原入河東道路崎岖難行,糧草運輸困難,先顧了幾萬将士們肚子吃飯問題,保暖就隻能先往後放一放,告訴他們再堅持堅持,相信防寒冬裝馬上就會送到。
北伐将官很多都是從當年由長江北上淮河、黃河的大軍中提拔起來的,幾乎都在楊叢義統帥下打過仗,在後勤補給問題上,他們經曆頗多,還是很清楚的。
當年他們還是普通士兵的時候,将官有吃的,他們就有吃的,即使在最艱難的時候,忍饑挨餓的時間也不多,所以他們還是相信楊叢義的,雖然他們再也沒有機會見到他本人。
可将士們的禦寒問題不解決,袁華始終懸着心。
一有時間,他便會不由自主的走到雁門關城南,望向那條通往忻州方向河谷通道,每次都希望能看到滿載貨物馱馬隊入山,然而視野裏白茫茫一片,什麽也沒有。
今天,傍晚,天色已經昏暗,袁華再次走出營房,先在城北四下巡視了一番,而後便又走向城南。
城南,那條通往雁門山外的古道被厚厚的白雪完全覆蓋,茫茫然,什麽也不能看見。
今天依然是沒有消息的一天,袁華不由的暗歎。
擡眼在昏昏夜色中遠望南方群山,他心生悲涼。
明天還得面對将官們的責問,還得耐心跟他們解釋,撫慰他們的情緒,誰讓他是都統制,是他們的上官,誰讓他們鎮守的是至關重要的雁門關!
上了年紀,身體大不如前,城上站了片刻,便覺寒氣入體,有些承受不住,便轉身朝城北走去。
他是雁門關統帥,别人可以倒下,但他不能,因爲雁門關實在太重。
就在他剛剛離開十多丈距離,耳中隐隐約約似乎聽到安靜的城關附近傳來叫關的聲音,頓時停下腳步,轉頭朝關門方向望去。
細細一聽,發現确實有叫關的聲音。
不等袁華發話,一名親衛會意,立馬快步朝關門附近跑去。
片刻之後,近衛飛步趕來彙報:“大人,好消息!太原府來人,冬裝到了!”
袁華一聽此話,頓時難掩心中喜悅之情,隻是臉已凍的麻木,隻能看到他放光的雙目。
等不及對方來禀報了,袁華迫不及待的快步朝關門走去。
關門内,兩人四馬,馬背上馱着包裹,兩匹馬多,另外兩匹馬少。
不等詢問,一校尉軍官馬上禀報,兩萬套冬裝已經運抵太原府,帥府正在組織往雁門關運送,他們先到一步,送來五十套冬裝樣品,穩定軍心。
禀報間,袁華便發現此校尉軍官身上衣着明顯與他們不同,渾身上下整整粗了一大圈,脖子、雙手也被其他東西完全包裹住。
看着對方鼻尖冒汗,不由得感歎,這身裝備才叫禦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