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來,忻州城不斷修整,城高牆厚,易守難攻。
當年金軍奪取忻州也是取巧,宋軍聯盟功遼,趁着遼軍逃竄,宋軍主力都在川陝和河北,輕輕松松就将忻州占了去,後來不等宋軍接管忻州,金軍便發動了南侵,宋軍所有兵力和精力都在消耗在河北一帶,及至靖康之亂,河東再也無暇顧及。
幾十年來,宋軍丢掉的忻州城,在金軍手裏并無大用,也不受重視。
宋軍撤往淮河以南後,前幾十年連黃河都沒能渡過,更不要說威脅河東。等金人撤出汴京之後,潞州、遼州又不在宋軍手中,加上太原府、平陽府與汴京、大名府之間有太行山脈相隔,大軍難以通行,再有金國再太原府、忻州、平陽府駐軍八萬有餘,根本不懼宋軍進攻。
況且宋軍就算發動向關中、河東的進攻,由于北有太行山脈所阻,進攻路線隻能向西走函谷關,但入關之後,不論向北進攻平陽府,還是向西進攻華州京兆府,都會遭遇另一個方向的金軍襲擊,并且在他們看來,單單一個函谷關就能擋住宋軍十萬。
也就是說,以宋軍的兵力,根本不足以攻取函谷關,也就不可能入關攻關中、河東。
由于太原府、忻州與平陽府、函谷關相比,是絕對的後方地區,即使是在宋金交戰之時,也不會有太多駐軍,更不要說在宋金議和之後,所以金國在河東的八萬駐軍,大部分都部署在了平陽府,主力臨近黃河,協防函谷關,扼守宋軍有可能的北上通道。
數年來,經過不斷滲透偵查,大宋樞密院才最終确定了以義軍名義從潞州、遼州向太原府發動進攻,截斷金軍南來北往的大通道,将大同府精銳擋在雁門關以北,将平陽府金軍主力擋在太原府介休以南,堵住南北兩端,宋軍才能迅速在空虛的河東建立優勢,而後集中主力南下平陽府。
幸而大宋軍隊這幾年在濟南府、河間府大練兵,動作頻頻,聲勢浩大,潞州、遼州在義軍身份掩護之下,才得以暗中做好奪取河東的準備。
以有心對無心,加上暗中準備,提前部署,北伐軍才會以義軍之身進入太原府,迅速拿下太谷、杞縣,吸引住太原府幾乎全部兵力,而後出其不意,占據關口介休,加上暗中投靠的忻州内應夏成傑,北伐軍才兵不血刃拿下太原城。
從整個河東戰略部署和準備來看,奪取雁門關,并守住雁門關也不會有多少問題,畢竟忻州幾乎無兵駐守。
夏成傑以忻州援軍身份占據太原城之後,便以平亂爲由,幾乎封閉了太原城,就連陽曲關也一并封閉,忻州人能南下,但不能北上,外地人可入太原城,但許進不許出,消息封鎖了很多天。
是以,在袁華率領的五千宋軍經過陽曲,北上忻州之後,忻州留守還恍然未覺,并對屬下的彙報持懷疑态度,直到宋軍大部隊抵達忻州城下,忻州留守才匆忙下令守城待援。
忻州城内有多少守軍,夏成傑很清楚,辛棄疾也一清二楚,但強攻忻州城并不明智。
依照辛棄疾的命令,三萬大軍在忻州城外兩裏紮營,封鎖四門,其他部隊則以軍爲單位,分赴各地,收複忻州境内所有州縣,同時向百姓宣告大宋重回忻州!
忻州淪陷金國之手四十多年,兩代人與大宋斷絕關系,如今大宋北歸,大軍兵鋒所至,便是要讓他們知道,大宋回來了!
收複民心是徹底收複河東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辛棄疾出自義軍,南北輾轉,走過千裏萬裏,自然明白這個道理,況且在整個收複河東的計劃中,他要留在忻州、太原府,主要籌備糧草物資以及鎮守和支援,因此民心向背,對穩定河東尤爲重要。
普通百姓不願意經曆戰火,但他們又希望看到欺壓他們的壞人受到懲罰,其實這在某種程度是一種悖論。
但辛棄疾希望能做到,因爲他知道最殘酷的壓榨是在最底層,所以要派遣大軍去掃蕩州縣,殺一批貪官酷吏,借以籠絡民心,而對忻州城這樣的大城,則不能輕易動武,大城意味着豐富的關系網和雲集的資源,要以穩定爲首,能不殺人死人,就盡量不傷人命。
辛棄疾的策略很清楚,攻打小城,圍困大城,等到将忻州境内所有小城全部拿下,忻州城就是一座巨大的孤城,等待他們的除了玉石俱焚,便隻有開城投降一條路,除此之外,别無他途。
圍困忻州城的前幾天,辛棄疾沒有派人向城内喊話,也沒有派人去嘗試溝通,他知道此時剛剛圍城不久,城内官員和守軍還對大同府方向抱有希望,覺得大同府會派人來救援他們,這時候去勸降是沒有用處的,不必費那力氣。
于是駐紮城外的北伐大軍根本不理會兩裏之外的城池和城上嚴陣以待的守軍,就像在自己的軍營一般,在荒野上每日出操訓練,甚至故意行軍至忻州城上守軍能看到的地方,在對方目之所及的情況下,列陣操練。
半個月之後,派出去收複州縣的軍隊除了駐守當地的小股部隊,其餘大部陸續回到忻州城外軍營中,圍城宋軍多達五萬。
辛棄疾等宋軍将領望着古城,每日操練,按兵不動。
城内的忻州留守坐不住了,一再派人趁着夜晚出城打探消息,然而出去的多,回來的少,但回來的人無一例外,帶回來的都是令人憂心和絕望的消息。
忻州境内的州縣半個月内全部歸于宋軍,在各地做官爲惡的草原人、女真人幾乎都被宋軍捕殺,地方統治權暫時落入宋軍之手,可以說忻州全境除忻州外,全部被宋軍完全控制。
城内派出去的探子沒能抵達雁門關,但探子還是探到了一些消息。
“大人,我們派出去的探子絕大多數都沒能回來,估計他們已經死了。現在到處都是宋軍,再派探子出去除了讓他們送死,沒有意義。從得到的消息來看,忻州可能不會有援軍了,雁門關早已經落入宋軍手中,他們在那兒的守軍估計有七八千人,大同府即使派出援兵,也很難沖破雁門關。”
留守府内,聚集數名屬官,有人陳述事實,有人沉默不言。
留守大人完顔祿,臉色很不好看。
“大同府到忻州,自古以來就隻能走雁門關,現在雁門關失守,落入宋軍手中,再想奪回來就難了。原本從忻州進攻雁門關較爲容易,可我們如今被困在城裏,自身難保,根本幫不上關外大軍的忙。雁門關不奪回來,關外縱使有五萬、十萬大軍來援,也幫不上忻州半點忙。大人,我們趕緊另謀出路吧,援軍應該等不來了。”
“我看城外宋軍不下八萬,但他們自始至終都按兵不動,隻是練兵,并不攻城,不知道他們是何意思。”
“我看他們這是要困死我們,知道我們等不來援兵,想兵不血刃奪了忻州城。這個城,我們在這兒住了快一輩子了,能給他們嗎?我就是拼了這條命,我就是死,也絕不會讓他們進城!”
“話不能這麽吧,活着總比死了好。城外可是有八萬宋軍,我們手裏能守城的兵隻有兩千三百多人,加上臨時拉過來的百姓,也不過三萬人,他們真要打,我們守不住。”
“你怎麽長他人志氣,滅我們威風!宋人想進城,除非從我屍體上踩過來!”
“威風,我們哪兒還有威風,你沒見城外八萬人天天練兵嗎,現在耍威風的是他們,可不是我們了,先活着吧,活着才是最重要的。留守大人,你說呢?”
忻州留守完顔祿耳中聽着幾個屬官的話,心裏一團亂麻。
他早年在上京會甯府不受待見,才外放外地爲官,從東京遼陽府貶到北京臨潢府,之後又遷到益都府,随後再到西京大同府,最後又被支到寂寂無名的忻州,原本就想在這裏安度晚年了,不想到了這裏還不得安甯。
難道這偌大的天下就沒有安身之地嗎?
完顔祿扪心自問,他也沒做過壞事錯事,爲何命運對他如此不公?作爲金太祖的孫子,從不貪戀權勢,如今連安享晚年都不行嗎?
“留守大人,你倒是說句話啊,我們怎麽辦?城裏可有四五萬人呢!”
“你們想如何就如何吧,以前我不能替你們做主,現在也做不了你們的主。”完顔祿如是回道。
“大人,你是皇族,又是留守,我們怎麽能做的了忻州的主?大人想如何,我們遵命就是!”
忻州沒有出路,所有人都知道最後的歸宿,但那句話沒有人敢說的出口。
完顔祿是皇族,又是留守,平常雖然不管事,但現在除了他,忻州城内沒人敢做主。
關于出路,完顔祿已經想了很多天,忻州丢失,即使他活着回到大同府,等待他的也不會是多好的結局,況且這麽多年過去,他早就不适應北方草原的生活,回到草原沒有意義。
“開城乞降吧。”
完顔祿做出了一生中,自認爲最慎重最重要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