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高官府上永遠隻吃同一個地方種出來的糧食,有些官員所吃糧食遍及各地,還有些高官竟然要吃南洋買來的糧食,當然也有官員府上的糧食說不清産地。
“江陵府玉沙縣,這個地方的米很好嗎?爲何隻吃這個縣産的米?”趙昚随口問道。
劉溪答道:“玉沙縣的米确實很好,又香又軟,宮裏的貢米就有産自玉沙縣的。”
“漢中的呢?”
“漢中也算貢米産地,前幾年也送過一批,那裏産的米味道也很好。”劉溪再次回道。
“李尚書府上吃的米來自廣南、福建、江西、荊湖、兩浙、淮西、京南京北幾十個州縣,難道這些地方都有貢米?”趙昚語氣稍稍有些不善。
劉溪忙道:“回皇上,這倒不是。據說李尚書有個習慣,每年他都要親自嘗一嘗自家地裏種出來的糧,聽說李尚書能從這些糧食的顆粒、色澤和煮熟之後的味道分辨出來,這些糧食的産地當年是風調雨順還是受了災。”
“哦李尚書還有這等本事?早知道他有這等本事就該讓他繼續主掌戶部。”
趙昚看似平淡的一句話,劉溪從中聽出了别樣的意味,李尚書怕是要緻仕了。
“楊府的‘不詳’是怎麽回事,沒去查嗎?”趙昚繼續翻看。
“楊府也去查了,隻是楊府吃的米面查不到固定産地。”劉溪馬上解釋道:“楊府吃的糧食都是從汴京城裏的糧鋪買的,雖然都是從那三五家糧鋪買,可那幾家糧鋪的糧都是從其他糧商手裏購買,而各大糧商又是從全國各地買糧,各地糧食混在一起,根本就分不清産地。臣也讓人去仔細查過,查到糧商那裏,也沒人能說清他們糧食的具體産地。”
“楊府就吃不起玉沙縣、漢中等地的貢米?”趙昚心有疑問。
“楊府人不多,楊大人也不在汴京,倒沒有太多講究。不過楊府還是買過幾十斤貢米的,說是專門用來熬粥,據說楊府新添的二公子缺奶吃,府裏又不願意找奶娘喂養,就隻能天天熬粥。”劉溪繼續解釋。
聽到這個消息,趙昚默然。
片刻之後,吩咐道:“跟皇後說,讓她挑些補品,尋個時間送去楊府。”
“是,皇上。”
隔日。
早朝之上,趙昚将入内内侍省劉溪上報的高官府邸所用糧食産地當朝公布。
随後抛出一個議題,天下何處出産的稻米最好吃。
此議一出,衆臣初時不明所以,但不久之後,心思敏捷的禦史台言官便抓住了議題背後的東西,土地!
于是就在部分大臣還在發表高論,言說哪裏的稻米香,哪裏的五谷飽滿,哪裏有什麽美味的特産之時,言官們忽然就将議題轉移到了土地上。
兩淮、京南、京北土地被大肆兼并的問題,随之浮出水面,言官們借着糧食的議題火力全開,捕風捉影,肆意攻擊各部各司和地方官員通過不光彩的手段,巧取豪奪普通百姓辛苦開墾出來的荒地。
朝堂之上,官員們争鋒相對,頓時炸開了鍋。
一個何處糧食好吃的議題,爲禦史台言官們的反腐事業再加一把火。
這把火半個月之内就從汴京向全國各地燒去,牽連人數之廣,難以算計,被查出來的之前僞造田宅地契從百姓手中奪得的土地,幾乎全被朝廷收繳,重新還給當年開墾出那些土地的百姓。
當然,朝廷爲穩定官員情緒,也做出了一些讓步,被查出來,願意交還土地的,便沒有治罪,主動退還土地的官員也隻是降職調任。
這場糧食産地問題引發的反腐風暴爲整個反腐增添了一股強勁的動力。
而引起這場風暴的初時起因早就不重要了,因爲通過持續不斷的高強度的反腐,趙昚也終于确認楊叢義除了有些現錢,真的沒有什麽拿得出手的資産。
經過一通全面的大張旗鼓的反腐調查,趙昚知道楊叢義确實是一個與衆不同的奇人,他與朝中所有大臣都不一樣,沒有田産,沒有家産,也沒有三五房小妾,更沒有養上幾十上百個仆人,來自高麗、倭國的婢女更是不曾見過,他那麽拼命,得到這麽高的官位,又不求身後富貴,又不求今生享受,到底是什麽在支撐他?難道真的僅僅是爲了實現早年的志向?
當年陳康伯從完顔亮那裏帶回來的關于楊叢義的一疊資料,趙昚這些年看了不下百遍,無人之時,又一次次回想早些年與他有過的幾次接觸的細節畫面,以及早年他們之間的溝通談話,可看的越勤,想的越多,趙昚便越覺得看不清楚他。
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到底有多大的本事,趙昚也無法估計。
但趙昚很清楚,如果當初沒有楊叢義提兵十萬從大名府南下興仁府支持他,他不可能進得了汴京,更不可能統治江北數百州土地,穩坐皇帝寶座。
汴京附近的三支北伐大軍,唯獨楊叢義明确的支持他繼續當皇帝,後來更是将親自訓練出來的最精銳的騎兵部隊完全交到殿前司手中,讓他初來汴京時,手中便握有一支完全可控的強大軍隊,憑借這支由皇帝親自控制的精銳部隊,他才迅速在汴京站穩腳跟。
可以說,在那種情況下,換了其他統兵大将,沒有任何人會心甘情願的将培養多年的精銳部隊完全上交到根基不穩的皇帝手中,但楊叢義就這麽做了。
沒有楊叢義就沒有如今的汴京,也沒有趙昚的皇位,趙昚自己非常清楚。
可即便如此,趙昚還是忍不住想要看清楊叢義的内心,因爲他始終覺得楊叢義絕不簡單。
趙昚的看法跟金國皇帝完顔亮一緻,一切他們看不透的東西,對他們來說都是危險的,他們都在一起觀察研究楊叢義。
當然,他們是沒有機會在一起探讨了,也不可能互通書信。
對于楊叢義,趙昚離他這麽近都覺得看不清,更何況是根本沒有見過幾面的完顔亮,他就更加看不清。
其實楊叢義并沒有多複雜,絕大部分關于他的信息,他根本就沒有刻意隐藏,隻是在意他的人不信罷了。
趙昚對楊叢義的懷疑減輕了,但疑惑卻更深了。
同樣,在距離汴京城幾百裏外的濟南府也有一群看不懂楊叢義的人,面對楊叢義,他們心裏同樣滿是疑問。
“大人,朝廷不允許我們開戰,又讓我們當着真定府、燕京金軍的面練兵挑釁,朝廷到底是怎麽想的?”
“天天練,練了好幾天月了,又不讓我們打,兄弟們每天都在問什麽時候打,我都不知道怎麽跟他們說。”
“金軍占的那些小縣小城,裏面也就兩營人馬,千把人駐守,隻要朝廷同意我出兵,保證不要半天就能拿下!”
“是啊,就那樣的小城,給我半個月時間,我能拿下五六個。朝廷到底什麽時候才讓我們打,兄弟們都等不急了。”
各軍統制官齊聚帥府,對楊叢義這幾個月來下達的命令意見很大,因爲他們左右爲難,根本搞不清楚朝廷和帥府的意圖,所以趁着好不容易等來的集中議事的機會,紛紛問了出來,都想求一個答案。
然而,楊叢義并不想透露自己的真實意圖,因爲時機未到。
要想北伐一舉成功,必須先取河東,而要順利奪取河東,濟南府、河間府方向必須給金國壓力,不說給多大的軍事壓力,至少要分散他們的精力,把他們的注意力牢牢吸引在河間府,如此一來,辛棄疾才能在河東大膽施爲。
所以楊叢義并沒有向他們解釋過多,隻是告訴他們要遵照執行,理解要好好執行,不理解也要好好執行,這是朝廷的要求,也是帥府的要求,同時也是他個人的要求!
聽楊叢義這麽一說,一衆統制官還能說什麽?
再加上濟南府都統制羅聰、河間府都統制姚昶在一旁附和,衆統制官更沒話好說。
一個小小的統制官能得到的信息很有限,因此也不能要求他們看得太寬太遠,對他們來說,現在隻需要依令行事,并不需要他們具備過多的自主性。
這次聚将議事也沒有太重要的事情,隻是讓各軍統制官一起來帥府聚一聚。
想打勝仗将帥之間就得相互熟悉,隻有熟悉了,才能建立互信的關系,在戰場上互不信任,想打勝仗那是不可能的。
楊叢義離開邊境多年,邊軍将官這些年也換了不少,當年熟悉了的一些人,有些已不在軍中,還有一些調往别處駐防去了。
還有,他原本就對大部出自山東義軍的濟南府、河間府軍隊不熟悉,長久以來又沒有特别關注,對這些将官就更不熟悉了。
這次他要在濟南府、河間府停留很長一段時間,這裏短期内侍三方對峙的局面,可能有小摩擦,但不可能發生大戰,他要借這個機會盡快熟悉諸将,基本摸清他們的底細。
第一次聚将議事,衆人稱述了各軍日常訓練内容和成果,而後楊叢義又讓大家各抒己見,就如何對金軍進行有針對性的訓練發表意見。
從結果來看,第一次聚将議事的目标,基本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