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義問介紹過自己身份之後,當即問道:“聽說金人在江北駐軍三萬人,你等可以辦法退敵?”
衆将默然,不敢言語,甚至連頭都不敢擡起來。
葉義問見此問是難爲他們了,若是那麽好退敵,宋軍又怎麽會被逼的丢掉江北之地。
于是馬上又問道:“江北的金人準備渡江而來,你等有何拒敵良策,如何守住江防?”
衆将依然沉默不語。
“你們是如何布置江防的?”葉義問追問。
衆将嘴巴緊閉,不發出任何一點聲音。
“你等有誰打過仗?有誰跟金人交過手?”葉義問再問。
衆将如同啞巴一般,就是不開口,也不擡頭。
“你,打過仗沒有?”好脾氣的葉義問也急了,當即伸手一指,離他最近的一個統制官。
“回大人,末将沒打過仗,不久前隻跟王權王副帥去過一趟廬州,還沒打仗就回來了。”那統制官沒敢擡眼看人。
葉義問指向另一人,再問:“你打過仗嗎?”
那人趕緊回道:“沒有,末将還沒打過仗。”
“你呢?”葉義問再指一人。
“我也沒打過。”
将六人一一問過之後,葉義問快瘋了,居然沒有一個人打過仗,更别說打金人。
此時他想罵人,這些統兵的統制官到底是怎麽任命,怎麽提拔起來的?此事必要追究!
但眼下的江防怎麽辦?
王權一路撤退,一紙調令,他直接被跑回臨安去了,接替他的李顯忠卻遲遲不到,這可如何是好?
若是江北的金人知道建康江防是這般模樣,恐怕早就沖過來了,無論如何,在李顯忠來到建康之前必須得建立江防!
“你們聽着,江北的敵人要渡江而來,必定是要乘船的,下船就要經過江灘。我們命令你們馬上在江灘上建立防線,挖半尺深的壕溝,栽上荊棘,修建籬笆一樣的栅欄,将渡江而來的金人攔在江灘,或是攔着船上!”
與沉默的六軍統制一起,思索了好一會兒,葉義問提出了自己的江防設想。
衆将聽的直發愣,一時之間也無人敢反駁。
“你們要是沒有其他想法,就依本官所言,趕緊去江灘建立防線吧!”葉義問大手一揮,頗有氣勢。
直到此時,終于有一個統制官忍不住了,小心翼翼的問道:“大人,江灘上半尺深的壕溝,一個浪打來,挖的溝就推平了,半尺深不行吧?”
葉義問略微有些意外,問道:“是嗎?半尺深不夠的話,那就就挖一尺深,要是一尺也不夠,就挖一尺半吧,多挖一點應當也可以。”
話音落下,沒過多一會兒,又有一統制官小心說道:“大人,江灘上栽荊棘、插籬笆,好像擋不住敵人,江灘上的沙土太軟了,敵人一揮刀槍,甚至踢兩腳,籬笆就會倒了,很難擋住敵人。”
葉義問一驚,當即問道:“啊,是嗎?荊棘籬笆也敢用腳踢?金人這麽野蠻?”
衆将頓時無語,有些人甚至忍不住低頭發笑。
提出問題的統制官連忙回道:“是,敵人如果不野蠻,也不會跑上千裏路來搶我們東西!”
“對對對,你說的有理,金人确實是野蠻之輩。”葉義問點頭,而後皺起了眉頭,問道:“既然不能在江灘上建荊棘籬笆,那我們該如何建立江防?”
一衆統制官都沒打過仗,更沒跟金人交過手,守城倒是略懂一二,但是如何建立江防他們哪裏會知道?
漫長的沉默之後,葉義問忽然道:“這樣,從今天起,各軍輪流在江邊巡邏,不論白天黑夜,一刻也不能停,一旦發現金人渡江,馬上将他們擊殺在江岸,決不能讓他們進城!明白了嗎?”
衆将一聽這話,心裏涼了一半,現在已經是冬月,江邊風大天冷,白天還好,忍一忍還能熬過去,晚上怎麽辦?怕不是幾天下來,敵人還沒殺過來,他們倒先全部倒下了。
但這話,他們又不敢說出口,畢竟巡邏本身确實是一個可以執行江防對策。
六人領命,很快走出府衙大門。
一離開府衙,想起之前葉義問的江防之計,他們馬上就忍不住大笑起來。
“江灘挖半尺深栽籬笆,虧他想的出來,還大學士,讀書都傻了吧!”
“金人那麽野蠻嗎?”
“籬笆也敢用腳踢?”
衆人學着葉義問的語氣,把他的話一一重述出來,聽着複述,他們止不住的狂笑,笑的眼淚就都掉了下來。
他們邊笑邊走,笑完回營,去執行葉義問的江防部署。
太平州,此地江防比建康好不了多少。
虞允文來的第一天簡直快要被氣死,城裏幾乎沒有普通百姓,全是散亂的士兵,不是走街串巷,挨家挨戶的找東西,便是躲在民房裏、軍營裏喝酒睡覺,曬太陽,除此之外,沒見有人幹正事。
問太平州統管官是誰,問一個不知道,問一個不知道,好像從來就沒有統兵管一說。
問他們屬于那支軍隊,他們統制在哪裏,一連問幾個,都說跟大部隊走散了,他們也不知道上官在哪裏。
問他們從哪裏來,有的說從廬州,有的說從含山,有說從和州,還有的說從池州,哪來的都有。
至于怎麽來到太平州的,都說是一路從江北跟着大部隊一起撤回來的,回到太平州以後,大部隊有編制,就有去處,他們跟自己的部隊走散了,沒去處,隻能留在這兒,沒人管,也沒飯吃。
帶着四名近衛,花了大半天時間,虞允文最終才搞清楚太平州的狀況,簡直怒不可遏!
原來,太平州知州在和州丢失以後,就帶着家眷跑回徽州老家去了,而後州府一衆官吏見知州都跑了,覺得太平州肯定守不住,便瓜分了府庫裏的東西各自跑路。
等于說,整個太平州,大半個月來,一直處于無人看守的狀态。
而無處可去的亂兵們,都在城裏窩着,四處找吃的,還是吃了上頓沒下頓,江防是半點都沒有,若敵軍直接渡江進攻,可以毫不費力,輕輕松松就把太平州拿下來!
得知這些情況之後,虞允文當即立斷,做了兩件事。
第一件是在城裏四處宣揚,他是皇帝親自派來犒賞三軍的,手裏有錢也有糧,隻要衆人出城到江邊駐防,馬上就把吃不完的糧食送來!
第二件是跟人說他手裏有權,隻要殺敵有功,擋住敵軍渡江的,就地升官獎賞,殺一個敵軍賞錢十貫,殺三個升隊将,賞錢三十貫,殺五個升部将,賞錢五十貫,殺十個升正将,賞錢一百貫,殺敵十人以上的,升統領,賞錢三百貫!
在城内四處宣傳的同時,虞允文馬上派親衛趕回建康,向葉義問禀名太平州的實際情況,并讓他趕緊調集糧食,迅速送來太平州,江北的敵人蠢蠢欲動,遲則生變!
當天傍晚,城内散亂的敵軍,有一千餘人在糧食、錢财和升官的誘惑下聚集起來,拿着各自的武器走出城門,來到七八裏外的長江邊。
按照虞允文的命令,全軍分成左、中、右三軍,各選一名隊将臨時提拔爲各軍指揮,中軍五百人,正面布防于太平渡口,左軍三百人埋伏在渡口左邊,右軍三百人埋伏在渡口右邊。
根據他的部署,若敵軍登岸,中軍抵擋不住,可且戰且退,而後左軍、右軍齊出,三面合圍!
虞允文的設想很好,但手持武器立在江岸臨時聚集起來的士兵們都知道,這樣是打不赢對面幾十萬敵軍的,就算敵軍挨個過來排隊讓他們殺,他們就是累死也殺不完,更别說敵人懂得反抗,還比他們強。
但虞允文是皇帝親自派來慰問三軍的人,是皇帝面前的紅人,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都能站在江邊抵禦敵人,他們這幫爛命一條,飯都沒得吃的粗人爲什麽不能?
說白了,留在江岸的這一千多個将士,都是對生命放棄了希望,可又想在臨死前做點什麽的人。
正巧這時虞允文來了,代表皇帝,爲他們指明了一個目标。
所以,他們即使餓着肚子,也心甘情願的來到江邊,實現他們作爲士兵的最後價值,死在戰場上!
一夜天明,太陽升起。
江邊的晨霧剛破,江中還是霧氣濛濛,站在岸邊,連江中的島嶼都看不清。
第一次在江邊過夜,看到這種情形,虞允文心中莫名的一陣緊張。
“傳令下去,提高戒備,晨霧濃重,以防敵軍趁霧前來偷襲!”
虞允文的命令很快傳遍三軍,各自提高戒備,他們期待着,但又害怕敵軍突然從迷霧中沖上岸來。
随着太陽不斷升高,江中迷霧一點點散去,快到巳時,迷霧徹底消失。
江中島嶼很是清晰,一覽無餘,三四裏外的對岸,隐隐約約,也能看清江岸。
“敵軍渡江了!”
不知是誰一聲大喊,将欣賞江景虞允文打斷,擡眼遠望,隻見對岸江面出現了一片小黑點。
定睛一看,正是幾十艘正在渡江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