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興二十二年的新年,評判組的章大人、李将軍和邵将軍都沒有離開,甚至沒有離開選将營。
而萬衆期待的選将營主帥普安郡王,也一直沒有出現,楊叢義偶爾跟章大人和兩位将軍聊起此事來,他們都不願多說。
自從評判組三人來到選将營之後,楊叢義再也沒有接到殿前司傳來的任何消息,而他在年前給殿前司送回去了一封信,解釋了選将遲遲沒有結束的原因,一是這次前來參加選将的禁軍實在太多,二是天氣不好,下雨時間太長,嚴重影響了選将進程。
三天年休息結束,選将挑戰繼續。
應将士們的要求,元宵節全營将士又休息三天。
過完節,選将營裏還有十支禁軍等待挑戰,根據各路禁軍挑戰所需平均時間來推算,等挑戰結束怎麽也得到三月了,這個時間大大超出絕大部分人的預期,有些差事不得不重新布置。
首先借地的錢得第一時間發放到百姓手中,當然具體發放縣衙樂意代勞,不用選将營操心。
然後就是糧草物資的籌集,這個重擔壓在陸遊身上,他不得不一趟趟遊走于婺州州衙與衢州州衙之間,兩個地方是距離選将營最近的産糧重地,衢州在婺州西邊,兩州之間有一條江相連,糧食運輸還算簡單,自然是除婺州之外籌集糧草的不二之選。
兩萬多人的口糧消耗很快,特别是各路禁軍每天拼命訓練六七個時辰以後,糧食消耗大幅增加。好在朝廷撥付選将營的款項不少,隻要五十萬貫實物都用在實處,全軍吃到六月也不是不可能。
元宵節後又是一場五六天的陰雨,等到天晴,選将挑戰才繼續進行。
時間轉眼來到二月底,義烏選将營,各路禁軍在營房前的空地山滿頭大汗的訓練,兩萬人聲勢浩大,熱火朝天。
其中一路禁軍訓練許久之後,一聲将令,将士們原地坐下,喝水休息。
片刻之後,忽然唱起雄壯的軍歌:“君不見,漢終軍,弱冠系虜請長纓;君不見,班定遠,絕域輕騎催戰雲!男兒應是重危行,豈讓儒冠誤此生?況乃國危若累卵,羽檄争馳無少停!棄我昔時筆,着我戰時衿,一呼同志逾十萬,高唱戰歌齊從軍。齊從軍,淨胡塵,誓掃匈奴不顧身!”
他們的歌聲剛落,整個選将營裏此起彼伏接連響起更爲雄壯渾厚的歌聲:“君不見,漢終軍,弱冠系虜請長纓;君不見,班定遠,絕域輕騎催戰雲!男兒應是重危行,豈讓儒冠誤此生?況乃國危若累卵,羽檄争馳無少停!棄我昔時筆,着我戰時衿”
歌聲一遍又一遍循環,後來整個營區數萬人唱成了一個聲音,聲震四野山林,沖破雲霄天空。
剛剛進入選将營的一路人馬頓時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大熱天的身子發冷,久久說不出話來。
他們騎着馬,乘着車,在心靈的震撼中從四十路放聲歌唱的禁軍隊伍身前走過,直到走到帥營,耳邊歌聲才逐漸止歇、散去。
帥營一個較小的議事廳内,此刻有五人分坐左右,除沈缙、陸遊外,還有三人,他們便是不久前入營的朝廷官員。
這三人中有一人身着紫衣,腰挂金魚袋,年紀六十上下,身材消瘦,落坐正中首位。
另有兩人皆是身着紅衣,一人四十歲上下,一人五十餘歲,二人臉上神情十分嚴肅。
“介紹一下,本官乃禦史中丞姓章名複,這位是左司郎中人黃大人,這位是右司郎中李大人。本官三人奉朝廷差遣來婺州選将營辦差,你們要好好配合!”
身在正位的紫衣官員章複先将自己與同行的兩位官員簡單介紹給沈缙、陸遊兩人,而後話頭一轉,說明來意。
“是,大人,我們一定全力配合。”
沈缙擡手應是,恭恭敬敬。
他與陸遊雖同爲參軍,但由于他一直在選将營裏主持諸類雜事,跟随楊叢義的時間也長,所以楊叢義不在選将營時,拿主意的其實就是他,代表選将營的也是他,此時自然也由他出面答話。
“先介紹一下,你二人是何身份,哪位是選将司副使兼婺州選将營副統帥楊叢義?”
章複初見沈、陸二人年輕,從他們的衣着看,似乎身上沒有功名,從二人回話語氣來看,似乎又代表了選将營,心下不由得起了狐疑。
“回大人,楊副使目前不在選将營,他在幾十裏外的山裏組織選将挑戰,已經一個多月沒有出山了。小人沈缙,現任選将營參軍,負責選将營日常事務。”
沈缙恭敬答完,微微扭頭瞄了一眼陸遊。
陸遊趕緊答道:“小人姓陸名遊,受楊副使相邀任選将營參軍,主要負責籌集選将營糧草和後勤物資供給。”
“哦。你二人任職選将營參軍之前,在朝廷可有差遣或功名?”
章複沒有放下楊叢義的去向問題,轉而探究沈、陸兩人的身份。
沈缙馬上恭聲答道:“小人本是太學生,紹興十八年參加省試落榜,正值朝廷籌備遠洋回易,小人受楊副使邀請任職宣威軍參軍,參與督造回易船隊護衛軍宣威軍,後随船隊出海,紹興二十年七月随回易船隊回到臨安,之後便在臨安準備二十一年的科舉,去年再次落榜,六月再受楊副使邀請任職選将營參軍。小人尚無功名在身。”
話音一落,陸遊接道:“小人紹興山陰人士,祖父陸佃,師從王文公,官至尚書右丞,家父陸宰,紹興初年曾任臨安知府。小人此前一直在山陰老家讀書,未曾參加科舉考試,并無功名在身。”
“原來是陸賢侄,符鈞兄進來可好?”
聽沈缙的介紹,章複心裏原本有些不耐煩,可一聽到陸遊的話,臉上頓時變了顔色。
“家父已經去世三年多了。”
陸遊臉上神色頓時黯然下來。
“符鈞兄去了?”章複大驚。
繼而沉痛的說道:“符鈞兄啊,不料當日一别,竟成永訣!我早該去山陰看你才對啊!”
議事廳中原本緊張的氣氛,忽然怪異起來。
片刻沉默之後,章複看着陸遊道:“賢侄節哀,符鈞兄不在了,往後的路得你自己好好走,可别走上歪路。”
“是,多謝大人教訓!”陸遊擡手道謝,語氣恭敬。
“沈缙,你既是太學生,想來你父母爹娘也不是普通百姓,是何來曆,可以提前說清楚。”
心下一動,章複轉而看向旁邊坐着的沈缙。
沈缙随即回道:“小人家父沈沖,早年曾蔭補過兩年縣丞,後辭官回鄉,未再入仕。祖父沈括,号夢溪丈人,仁宗朝嘉佑八年進士及第,曾知延州兼任鄜延路經略安撫使,晚年移居潤州,隐居夢溪院,研究學問,著有《夢溪筆談》一書。小人不才,兩試科舉未中。”
“原來是夢溪丈人的後人!”章複又是一驚。
沈括之名他原本并不是很了解,可幾年之前臨安城裏忽然刮起一陣風來,滿臨安城的讀書人都在找一部叫作《夢溪筆談》的書,他也有好奇之心,便命人找來一部翻看了一下,發現書中内容龐雜無比,細細一想便能知道作者身份非同凡響,細究之下才了解了夢溪丈人的事迹生平,頓起仰慕之心。
一個選将營竟然有兩位來曆非凡的青年才俊任職參軍,這實在令他感到意外,心中不由的多了幾分顧慮。
“兩位賢侄出身書香門第,一個在太學讀書求學,一個家裏藏書無數,前程遠大,爲何會到軍中擔任參軍之職,與這些軍伍之人走在一起?”
兩個大好青年深陷此等漩渦,實在令章複心痛不已。
“大人有所不知,楊副使本是武學出身,由于當年在武學表現優異,被朝廷提前授予官職,負責督造百艘遠洋大船、随行人員達七八千人的回易船隊,楊副使邀請小人任職參軍,協助督造宣威軍時,正值小人落榜,不想回鄉,在臨安又無處落腳,聽說海外的世界廣闊無邊,國家林立,便應了楊副使的邀請。幾年相處下來,楊副使待小人很好,不擺官威,平易近人。因此去年再邀小人任職選将營參軍,小人就沒有拒絕。”
沈缙說完,章複未做評價,轉而問陸遊:“你呢,因何入了選将營?”
陸遊答道:“小人與楊副使相識很早,好像是在紹興十八年五月,家父去世前一個月,也是路上偶遇,那時他便跟小人說過遠洋回易之事,邀請小人加入,由于小人家中俗事纏身便沒有同意同行。直到去年六月,家父三年孝期結束,小人方才離開山陰,打算到臨安準備一番,求取功名,剛好又在半路遇到楊副使從泉州返回臨安,便結伴同赴臨安,一路上相談甚歡,小人對楊副使廣博的見識頗爲佩服。因此,七月初邀請小人任職選将營參軍時,小人便一口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