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不好意思,這馬車現在動不了,抱歉了!”
隻聞其聲,不見其人。
楊叢義眉頭輕皺,這人着實無禮,馬車擋了路,連面都不露一下。還有,這不過是一輛斷了車軸的馬車而已,如何就動不了?
“小心些!”楊叢義再回頭提醒一句,而後沿着官道右側向前走去,保持着十分警惕,慢慢靠近。
走近一看,眼前的一幕直讓楊叢義目瞪口呆。
隻見眼前隻有一個斷了車軸的車廂架在地上,拉車的馬匹卻不知去了何處,而那架在地上的車廂中正坐了一個青年,斜靠着車廂,手捧書卷,看得十分入神,全然不顧自己的處境。
楊叢義暗自搖頭,還劍入鞘。
随後上前幾步問道:“兄台,你這馬車爲何成了這般模樣?”
那青年書生耳聽有人詢問卻沒擡頭,眼睛盯在書卷之上,随口回道:“車壞了,仆人騎馬找人去了。”
“車壞了也不該放在路中吧,這是去臨安的官道,人來人往,其他人還要走路。”楊叢義見這青年是這種态度,心下頓時有些不喜,在路中讀書倒是随性自在,可把别人的路攔住,影響其他人通行,這就說不過去了。
那青年一聽這話語氣不善,立即起身出來,收起書卷正要開口回擊,卻聽對方叫出了自己的姓名。
“陸遊?陸兄别來無恙!”
對面一人年紀與他不相上下,手中握劍,先驚後笑,神情判若兩人。
“兄台是?”這手拿書卷的青年正是楊叢義三年前在山陰見過的陸遊,一聽對方叫出他的姓名,臉上随即滿是疑惑,因爲他對眼前之人并無多少印象。
楊叢義擡手抱拳,笑道:“三年前楊某從明州回臨安,在靜湖亭偶遇陸兄與夫人,還吃了你們一碗甜湯,陸兄記起來了嗎?”
“原來是楊大人!學生方才多有得罪,大人海涵!”一經提醒,陸遊瞬間響起往事,匆忙躬身行禮,十分恭敬。
楊叢義趕緊上前一步扶住他的手臂,笑道:“陸兄不必如此,你我也算是故交,今日故人重逢,以大人相稱就見外了!”
陸遊卻道:“學生尚無功名在身,在大人面前,怎可輕浮無禮!”
楊叢義臉上笑容一斂,道:“陸兄不必如此拘謹,這又不是在署衙,平輩相交即可,若再拘泥于身份,楊某轉身就走!”
如此一逼,陸遊這才擡手道:“恭敬不如從命。楊兄!”
見對方換了稱呼,楊叢義馬上笑道:“我與陸兄年紀相仿,如此稱呼才對,才不顯得生疏。”
陸遊臉上也擠出些笑容,問道:“楊兄這是要回臨安嗎?”
楊叢義回道:“是啊,之前去福建有些差事,剛好辦完返回臨安。前兩日路經紹興時,本想去尋一尋陸兄,登門拜訪,可拙荊随行,多有不便,這才作罷。正覺遺憾可惜之時,不想卻在此地再遇陸兄,真乃意外之喜。”
陸遊一聽此話,受寵若驚,忙回道:“小弟何德何能,敢叫楊兄親自去尋?若早知道楊兄路過山陰,小弟定然晚走幾天,請楊兄去寒舍作客。”
楊叢義哈哈笑道:“也幸好沒去,不然在紹興耽擱了時間,可就遇不上陸兄了。”
他正要再說什麽,卻聽清塵在後面喊道:“夫君,前邊沒事吧?”
聽到清塵的問話,方才發覺偶遇陸遊一時高興,竟忘了後邊的馬車上還有她主仆二人,于是趕緊回道:“沒事,偶遇故人。”
後邊沒再回話,也沒追問。
陸遊站在一旁小心問道:“楊兄,後面是同行的嫂夫人嗎?”
楊叢義笑道:“正是拙荊。”随即又道:“我讓她來見過陸兄。”
“不可如此,還是小弟去見嫂夫人爲好!”陸遊一聽此話趕緊推辭。
“也好。”楊叢義點頭,官道上塵土飛揚,過往行人也随時會出現,确實不宜下車走動。
二人轉身,幾乎并行朝後邊兩丈外的馬車走去。
靠近馬車,楊叢義便笑道:“清塵,你可知道我們遇上了誰?”
“誰啊?”馬車簾子拉開,清塵端坐在車内,寶劍也早已放在一邊。
“小弟陸遊,見過嫂夫人!”陸遊一看清車中兩人爲一主一仆,不等楊叢義介紹,馬上擡手躬身施一禮。
“陸公子不必多禮。”清塵面上一紅,微微欠身,點頭還禮。
這時才聽楊叢義笑道:“清塵,這便是我跟你說過的紹興大才子陸遊陸兄。”
清塵端坐,看了一眼陸遊,說道:“夫君時常跟我提起陸公子才名,多有推崇,說陸公子假以時日,必能名滿天下,今日有緣得見,實乃有幸。”
“楊兄謬贊!小弟在紹興雖略有些名氣,若說名滿天下卻是萬萬不敢想!”陸遊十分驚訝,趕緊一番謙詞推謝。
楊叢義笑道:“來日方長,陸兄怎知日後不能名傳大江南北、千古留名?走出紹興,這天地廣闊,大有可爲!”
陸遊擡手道:“多謝楊兄勉勵,小弟此番離開老家前往臨安,便是爲安心求學,準備科舉。”
楊叢義一聽這話不由得笑道:“陸兄終于從溫柔鄉出來,博取功名了嗎?”
陸遊臉上神色一滞,而後才點頭道:“在家待着也是無趣,年近三十,也到立業之時,再荒廢時日,小弟便無顔見列祖列宗了。”
“如此甚好,正可一路同行!”楊叢義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見對方神情黯然,他知道很可能是受到陸母和唐婉影響,在家待得不舒服了,便想遠離家門,避得遠遠的,一邊求學,一邊散心,是以也就沒有進一步追問。
“小弟的馬車損壞,怕是不能與楊兄同行了。烈日炎炎,久在半路耽擱十分不妥,楊兄和嫂夫人先走一步,等到了臨安,小弟一定登門拜訪!”太陽底下不多時,陸遊額頭已有汗珠。
“馬車損毀終會修好,前邊幾裏就有涼亭,不如把行李搬上爲兄的馬車,我們一同去涼亭等候,等修好馬車也好同行。況且你這馬車放在路中,也影響他人通行,與人發生口角十分不妥,爲兄幫你挪至路邊吧。”楊叢義将手中劍放回馬車。
“萬萬不可,怎敢讓楊兄動手!就先放着吧,等仆人回來搬就是。”陸遊一聽楊叢義要親自動手,趕緊拒絕。
楊叢義是官員,他是有身份的人,怎麽能讓他做這些下人做的粗活?傳揚出去,對兩人的名聲都會有損。
誰知楊叢義卻道:“自力更生,方能豐衣足食。這等小事都是舉手之勞,烈日當頭,怎能等待?一起搭把手吧。”說完便向傾斜的馬車走去。
陸遊一聽此話,臉色微變,似有所悟,随後急忙跟上楊叢義的腳步。
不多時,一個大木箱子從傾斜在地的馬車中擡出來,又收拾出來幾件雜物,而後兩人合力将損壞的馬車擡至一旁。
當陸遊的行李裝進楊叢義的馬車後,原本還算寬敞的馬車頓時擁擠了不少。
對于楊叢義的決定,清塵也不好說什麽,雖然她不想他們的生活闖入太多外人,但有些事她縱使不情願,也不好拒絕,甚至都不願意表露出來。
馬車不大,兩個箱子,主仆二人,就已将大半位置占據。
斷了車軸的馬車廂裏已經沒有貴重東西,沒必要繼續守護,楊叢義邀上陸遊,趕着馬車一路步行。
陸遊乃文弱書生,走不了多久便大汗淋漓,擡不動腿腳,越走越慢。
楊叢義看在眼裏,便說道:“想當年我初出蕲州,從黃梅縣山中一路經宿松走到太湖縣,曆時幾個月,初時腿腳酸痛,難行五十裏,七日之後便已習慣,可日行百裏。此後又從懷甯縣趕赴臨安,一個多月步行兩三千裏。自從入仕爲官後,天南海北,出行工具都是馬匹,馬匹雖快,一日兩三百裏,但不能持久。同一匹馬第一日能行三百裏,第二日能行一百裏,第三日想走十裏都難,而人就不同,隻要吃飽喝足,莫說連行十日,就是百日也不成問題,這便是人與動物的不同之處。爲何會如此呢?”
陸遊一驚,不知如何回複。
楊叢義自道:“因爲人有強大的意志,若自己信念堅定,不想倒下去,便沒人能将自己推倒。而動物不同,他們随遇而安,更不存在追求。故而,勝人貴在勝已,隻有戰勝自己,才能有可能戰勝别人!”
陸遊拖着虛浮的腳步問道:“不知楊兄所說的勝己是何意?如何戰勝自己?”
楊叢義笑道:“舉個例子,比如說爲兄好酒,明知好酒誤事,卻怎麽也改不了戒不掉,但如果某一日爲兄将好酒之惡習戒掉,再也不因喝酒而誤大事,是不是就在這一點上戰勝了以前的自己?以後若有人有心設局,想用酒來陷害爲兄,爲兄是不是就能避開陷阱,戰勝了自己的同時又打了對手一個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