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小人的确不知,也不是小人指使。”林掌櫃回答的很肯定。
“林牧,你今日所言是否屬實,得兇手歸案之後,兩相佐證,方知真僞。”孟知州語罷,轉頭看了一眼書吏,又道:“先看看證詞,是否有遺漏或錯誤,如若無誤,簽字畫押,按上指印。”
書吏将證詞拿到林掌櫃身前,他用顫抖的手捧着輕飄飄的紙,猶如捧着幾十斤重物,疼的牙齒都快要咬碎。
一字一字看過,許久之後,點頭道:“這上面所寫無誤。”
随後咬牙拿起毛筆簽名畫押,後又按上指印。
等一切完成,孟知州道:“林牧,你在二十三起命案中有幫兇之嫌,又是重要人證,現将你收押,待兇手歸案後一并審理論罪!帶下去,日夜看守,不得讓任何人接近!”
“謝謝大人,小人唯恐家裏遭遇不測,求大人派人守護一二!”臨下堂前,林牧高聲請求。
孟知州看着他離開,沒有任何回應。
“去告訴縣丞,如果土匪畫像複制好了,馬上帶回衙門。”
“是。”衙役領命而去。
“再去告訴劉捕頭,取證之後,讓他留幾人在林牧家中看守,一防他家人逃脫,二防兇手報複。”
“是。”又有衙役領命出衙,直奔城東。
仁和藥鋪一幹人等已經審問完畢,孟知州得到了他想得到結果,命案兇手明确指向神騎禁軍,胡昆、明參軍,這兩人脫不了幹系,可如何把他們抓捕歸案卻是大問題。
去禁軍軍營抓人,不具備可行性,很可能連軍營也進不去,若不是如此,幾個銀礦也不會丢失。
胡昆是命案關鍵,很可能就是謀劃主使之人,但沒有足夠證據,隻憑他的猜測和林牧一面之辭,恐怕不能從軍營裏請出人來。還有,這個胡昆到底是何身份,是何職位,還需要查證,若神騎軍統制衙門一口否認軍中有此人,命案很可能就此中斷,很難再查下去。
顧慮到這些情況,孟知州馬上想到楊叢義,這個殿前司官員,該讓他出面先去打探一番,順便看看統制衙門的态度。
一念至此,堂上久坐的他馬上起身朝堂後走去。
楊叢義在房中也無事,正枯坐練功之時,聽到門外有靠近的腳步聲,當即緩緩收功。
“楊秘書可在房中?”門外傳來孟知州的聲音。
“是孟大人嗎?”楊叢義快步上前開門,一見真是孟大人,當即受寵若驚的行禮道:“大人有事叫人吩咐一聲,下官馬上去見大人,怎麽好讓大人親自來一趟!”
“楊秘書見外了。你是從臨安來的朝廷命官,初到本地,本該爲你接風洗塵,怎奈城中發生如此大案,讓楊秘書委屈至此,我已心中不安,再不來看看,讓我心裏如何過意的去。”孟知州面帶微笑,哪有半點過意不去的樣子。
楊叢義哈哈一笑,擡手讓路:“大人請進。”
孟知州入屋走到以前道了聲“請”,楊叢義也道一聲“請”,謙讓之後,二人方才先後落座。
孟知州轉首四顧後,笑問:“楊秘書在此歇息的如何?若還有什麽需要,隻管吩咐下人去準備就是,南劍州雖不如臨安繁華富有,但物産還算豐富,該有的都有,你不用客氣,既然住下了,就把這兒當成家便是。”
楊叢義笑着回道:“下官住的很好,此地寬敞清靜,下官很滿意。”
寒暄完,孟知州話頭一轉,面帶微笑問道:“還不知楊秘書此來南劍州所爲何事?應當不是路過吧?可方便透露一二?”
楊叢義則沒有任何猶豫,便回道:“大人相問,下官豈有不方便之理。下官此來南劍州确有差事,殿前司兵案掌禁軍諸軍、直功賞,按慣例,每年六月之前都會對駐守各地禁軍上報的功勳進行審核,對疑問較大的功勳要實地核查,下官此來便爲核查南劍州境内駐軍神騎軍功勳。”
“哦,原來如此。”孟知州微微點頭,而後又問道:“楊秘書昨日方到,今日一早便欲出城,是已核查完畢嗎?”
這個問題不太好回答,但楊叢義不能不回答,心念一轉,便回道:“功勳之事較爲複雜,很多疑問還要去具體駐地才能釋疑。駐守劍蒲的兩個指揮已經核查完畢,其他地方的駐軍還待核查。”
孟知州恍然如悟,随後道:“如此說來,楊秘書在南劍州的差事還辦完,還需耽擱些時日吧。”
楊叢義笑道:“正是,幾年離京的時間較往年晚了一兩個月,時間緊迫,下官不敢耽擱,這才着急離開,不想卻遇到這等大案。”
這句話說完,楊叢義心念一動,立刻話頭一轉,十分關心的問道:“大人,不知此案偵破的如何了?”
孟知州臉上笑容漸漸消失,有些無奈的回道:“仁和藥鋪果如所料,查出了問題,那掌櫃林牧與人勾結,透露死者二十三人在建甯府收購藥材的路線和行程,緻使藥材車隊遭遇半途打劫,昨日午時車隊回城之後,他又向人透露二十三人姓名和住處,種種迹象表明,與林牧勾結之人便是兇手。”他說到這裏,便不再繼續往下說了。
楊叢義也想知道此案何時能塵埃落定,他何時能離開,于是問道:“下官可否知道兇手是誰,何時能抓捕歸案?”
孟知州搖頭歎息道:“眼下抓不回來,短時間内怕是抓不到了,想要抓到還得看運氣,此案偵破恐怕遙遙無期。”
“大人此話是何意?不是已經查到兇手?”楊叢義稍稍感覺有些意外,既然已經找出仁和藥鋪裏的内鬼,幕後兇手是誰,官府手段多多,不會審不出來,别說姓名,就是長相模樣,也能逼問出來。
“楊秘書有所不知,嫌疑人是查到了,名叫胡昆,可府衙抓不到他,能之奈何!”孟知州又是一聲歎息。
楊叢義眉頭微微一動,徐徐問道:“莫非此人身份特殊,不便帶來衙門審問?”
孟知州一聽此話,馬上贊道:“楊秘書聰慧,此人确實身份特殊之人,官府不能輕易見到,更不可能輕易抓到,他在禁軍營地中。”說完拿眼睛看着對方,看到是什麽反應。
誰知楊叢義笑道:“果真是禁軍在暗地裏作怪。”
随後卻問道:“大人貴爲一州之主,向統制衙門要個人,應該不是難題吧,他們還敢拒絕不成?”
“楊秘書也知道,南劍州眼下情形與其他州府略有不同,神騎軍統制衙門與州衙已有分庭抗禮之勢,州衙給他們的命令還要跟他們商讨之後才能下達,然後他們才會執行,未經他們同意的命令,心情好随意執行,心情不好理都不理,州衙對他們沒有半點影響力。”孟知州又是一聲歎息。
楊叢義聽得這話卻是大驚,大宋軍隊駐守京畿之外各州府,統兵權雖歸駐軍将帥,但都要受州府長官節制,危機之時,州府長官對本地駐軍有指揮調動之權,其權力遠在統兵将帥之上,爲何在南劍州,統制衙門敢跟州衙衙門分庭抗禮?
于是不由得驚問出聲:“爲何如此?”
孟知州歎息道:“這還要從我未到南劍州赴任之前說起。”
短暫停頓,整理思路後,慢慢叙說道:“數年前,朝廷裁撤大軍,将北方一些戰力低下的禁軍調往南方各州府駐守,神騎軍便在那時調來南劍州,本來一開始統制衙門規規矩矩受州衙節制,可後來發生了一個意外,一位奉命前來赴任的知州大人,孤身一人病死在半路,直到半年之後,朝廷才得到那位大人去世的消息,而州衙屬官在等待知州赴任期間,群龍無首,有事發生,誰也不敢做主,無知州主政的狀态整整持續了将近八個月。
在這八個月裏,南劍州發生了很多事,先是盜賊四起,官府無能爲力,隻得請駐守在本地的禁軍出手剿滅,可剿滅盜賊是需要錢糧的,州衙無人做主,又拿不出錢糧,而受盜賊襲擾最嚴重的就是南劍州境内各銀礦,朝廷對銀礦十分重視,誰也不敢讓銀礦出事,無奈之下,就讓他們迅速進駐銀礦,剿滅周圍的盜賊,而給他們的承諾就是可以自己籌集錢糧,銀礦是什麽地方,那裏遍地是銀子,他們的所需的錢糧很快就解決了。
然而,很快就出現了問題,州衙發現駐軍不再每月催逼糧饷,安安穩穩的銀礦周圍駐了下來,借着剿滅盜賊之機,完全接管了銀礦守衛,把州衙在銀礦的勢力能吸收的吸收,不能吸收的,直接驅趕出礦山。等新的知州到任,積壓了大半年的公務都忙不完,哪有時間跟駐守的禁軍掰扯銀礦守衛之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幾年下來,禁軍在銀礦根深蒂固,以後也無人去招惹。禁軍染指銀礦,他們便自給自足,不再需要州衙每月發放糧饷,後來甚至征得同意,駐軍糧饷直接從銀礦撥付。如此一來,州衙對禁軍再無半點控制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