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鍾,城上城下再也見不到半點燈火。
守軍在黑暗中經曆短暫不安後,漸漸适應微弱的夜色,一丈之内看得清楚,身邊的弓箭看得分明。
至此,宣威軍把自己徹底隐藏在黑暗中,隻等敵人前來撞一撞他們這堵滿是鋼釘的鐵牆。
之前敵軍中途退兵,有一次擔心敵軍有陰謀,便打開軍械庫,爲城頭守軍補充大量弓箭,以備不測,但卻沒想到李越大軍突然南下,列陣城北,隐隐有一鼓作氣拿下涼山之勢。
補充的弓箭雖多,若要用箭牆擋住敵軍黑暗中不要命的沖鋒,一人百支箭還遠遠不夠。
在北門附近待命多時的宣威軍和涼山青壯,拿着令箭,迅速返回軍械庫,一趟一趟将更多的弓箭搬到北門附近堆放,又爲城上守軍補充百支箭、三張弓。
等弓箭補充完畢,北門也徹底被磚石泥土堆成的小山堵死,封土不挖開,再大的力量也不能從城外将北門打開,因爲城裏人就沒想過要從北門出去,城門已與城牆渾然一體,堅固無比,即使敵軍沖過護城河到達門外,也推不開這兩扇大門,除非能用刀槍砍爛一尺厚的大門,再将裏面的泥土磚石掏空,不然就隻能翻越兩丈多高的城牆。
東門也已經傳令,爲城防安全徹底封閉,至于南門,臨近大河,地勢狹窄,敵軍施展不開,可暫且不管。
城上燈火熄滅半個時辰之後,東西兩門和北門已經與城牆融爲一體,城下不需要再守,所有人登上城頭,作爲替補弓箭手,一排排蹲在臨近牆垛的弓箭手身後,手持硬弓,嚴陣以待。
北方星火海洋,燃起大半個時辰,沒有絲毫熄滅的意思,反而進攻的迹象卻越加明顯,因爲星火已在緩緩移動。
片刻之後,一陣山呼海嘯般的聲音從北邊傳來,一陣陣、一聲一聲,連綿不絕。
與此同時,星火海洋如浪濤般,以肉眼可見的迅速向涼山城蔓延、逼近。
無邊火光,照亮夜空!
咆嘯呼喊,震破蒼穹!
十萬大軍來了!
他們像獵人,歡快的趕來收取陷阱裏的獵物。
他們像猛獸,憤怒的回巢驅趕洞穴裏的獵人。
一裏距離,傾刻而至。
他們湧來的速度是那樣的迅速,溝渠山丘如平地,雜木小樹如荒草,這是他們出發的地方,這是他們熟悉的地盤,根本不需要低頭看路。
黑暗中,趴在牆垛旁的宣威軍和涼山青壯被敵軍鋪天蓋地的地勢震撼在當場,看着直沖而來的星火海洋,頓時生出轉身逃跑的沖動,本能想要避開如浪而來的火光。
可當他們一回頭,看見身後蹲着一排排手持硬弓的人,立即就熄了逃走的念頭。
“全體上箭,準備射擊!”
幾乎在發現敵軍快速逼近的第一時間,楊叢義、袁華、蘇仲立即下達命令,阻擊敵軍。
呼喊聲震耳欲聾,敵軍火光越來越近。
百丈、九十丈、八十丈、七十丈四十丈!
宣威軍、青壯握弓搭箭的手都在纏鬥,站在對敵最前沿的他們,在火光中隐隐約約已經能看清奔跑在前排敵人的面容,他們如惡鬼一般猙獰,恐怖之極,若不是後背有人,真有放下弓箭就跑的沖動。
三十丈!
“放!”
袁華一聲令下,弓箭手們立即用顫抖的雙手拉開弓弦,将第一支箭射出,黑暗中利箭不知飛向何處。
弓箭手面對潮水般的敵軍,異常緊張,不少人生生将硬弓拉斷,手忙腳亂,抓起新的弓箭再射。
利箭飛射而出,落進舉着火把湧來的敵群。
弓箭手緊張的顧不得看他們是否射中敵人,連續不斷搭箭張弓,他們唯一的想法就是多射箭、快射箭,将直奔過來的敵人擋住。
約莫射出五箭之後,在弓箭手身後焦急等待的第一排士兵立即提弓上前,将第一批弓箭手取代,搭箭拉弦,穩穩的把箭射向敵人。被替換下來的弓箭手,拿着弓退到最後排,蹲下休息,如果有人注意,很多人的手都還在顫抖,但在昏暗的夜色中,沒有人看得清楚,也不會有人去注意他們。
第二批弓箭手,一箭一箭迅速射擊,在他們眼中同樣隻能看到一片火光,耳中隻能聽到掩蓋一切的呼喊聲浪,至于能不能射中敵人,他們不知道,夜晚不能瞄準,現在也沒有時間瞄準。
五箭過後,弓箭手立即後退,在他身後握弓等待的人馬上前跨幾步,補上空缺,取箭拉弓,利箭破空而去,直入敵群。
第二批弓箭手幾乎同一時間被身後的士兵替換下來,等他們回到最後排蹲下來,完全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麽,腦子裏一片空白,沒裝下其他任何東西,除了一片火光,也沒看到任何東西,隻是完成任務一般射出五箭。
第三批弓箭手也是一樣,在敵軍呼喊的聲浪中,他們來不及看,來不及想,隻能做一件事,取箭射擊,完全靠着本能把一支支利箭射出城外,不需要瞄準,也不需要看是否射中,飛出去的箭自己會去尋找目标。
他們傾刻間射完五支箭,閃身後退,身後等待的士兵立馬上前,取箭張弓,重複他們的射擊動作。
十幾萬人的呼喊聲,淹沒一切其他聲響,包括城下敵軍的慘叫和哭喊。
士兵們化身弓箭手,輪番替換,在昏暗的牆垛間瘋狂射箭,箭如雨下,未有停歇。
利箭一支支、一簇簇,飛射如敵群。
楊叢義、袁華、蘇仲等人站在牆垛後,看着敵軍一批批倒在箭矢之下,火把掉落一地,剛剛倒下一片,傾刻間就被後面湧上來的敵軍踩在腳下,将空間占據。
敵軍源源不斷,如螞蟻一般,毫無畏懼,一直向前,根本不管前邊有多少人倒下,也不在乎頭頂有多少利箭,就如同中了詛咒邪術一般,口中嚎叫着,舉着刀槍利刃和火把,沖向涼山城,倒在利箭下。
五批士兵輪番射五支箭後,迅速開始第二輪循環。
縱使第二輪開始,已經沒有之前那麽緊張,同樣沒幾人有時間注意城外火光中敵人的模樣與動向,隻想着趕快射完五支箭,完成攻擊任務。
随着第二輪弓箭手循環結束,在利箭如雨般不停壓制下,蜂湧而來的敵軍并沒有幾個能躲過滿天飛來的箭矢,沖近護城河岸,幾乎全部倒在距離城牆二十丈到三十丈之間的地方,在這個區域倒下的敵軍很快鋪滿厚厚一層,阻擋住敵潮奔湧。
第三輪循環沒有任何停頓,立即開始,搭箭張弓,縱使已經射出十支箭,弓箭手張弓的力道依然沒有絲毫衰減,每一箭都如同第一箭一般強勁有力,直接能将城下沒有铠甲皮革護身的敵軍射穿。
敵軍沒有任何抵抗能力,如瘋子一般一頭撞進箭牆之中,拿他們的肉身直接承受鋒利的箭矢攻擊,結果可想而知。
這是一場意料之外的殺戮,弓箭手想不到,衆營指揮想不到,楊叢義同樣想不到。
弓箭手三輪循環攻擊過後,已經将七八萬支箭射出去,縱使隻有十分之一命中率,敵軍也倒下了七八千人,然而敵軍以如此密集的陣型沖鋒,又毫無防禦遮擋,隻要利箭飛出二十丈遠,沒有不命中敵人的道理。
随着第一批敵軍倒下,城上弓箭手射擊速度開始遠遠高于敵軍沖鋒步伐,緻使大量箭矢浪費。
北方火光海洋似乎未曾減少減弱半分,弓箭手射擊速度哪敢有絲毫放松,一支支利箭從硬弓上飛出,飛下城頭,落進死人身軀,或是即将要變成死人的活人身體。
沖鋒在前的敵人高舉火把,手提武器,踩着同伴的屍體,跑步向前,然後一批又一批在後方呼喊聲中,毫無征兆的倒在天空落下的黑影之中。
從城下三十丈外,擡頭往涼山城上看去,除了昏暗夜色中的城頭在天空中留下的一道黑線,看不到其他任何東西,别說利箭,就是牆垛間的人頭也一個都看不見。
山呼海嘯般的聲浪掩蓋住涼山城外的一切,除了能感受到利箭攻擊的疼痛,并迅速倒下的人,和在他們身後看着他們倒下,他們自己也即将倒下的人外,沒人知道黑暗中的涼山城正在瘋狂吐出數不清的利箭,也許在後面的人看來,火光都已經熄滅的涼山城已經空無一人,正好可以輕松占據。
那十丈寬的死亡地帶,從厚厚一層屍體慢慢變成半人高的屍牆,随着弓箭手身旁的利箭迅速減少,屍牆越來越高,等兩百支利箭快射完時,牆已經有一人高,死在箭下的敵軍不知道有多少。
敵軍再遲鈍,也該發現不妙了,翻越屍牆的敵軍越來越少,三十丈内的火光星星點點在燃燒。
持續了一刻多鍾的呼喊聲逐漸雜亂起來,漸漸還能聽見不一樣的咆哮與尖叫。
火光的波浪不再繼續向涼山城湧來,它們停住了,時前時後,開始拉鋸戰。
“最大射程攻擊!”
見局勢大變,袁華腦子一轉,立即高聲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