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知州沒有理會他們,上前幾步,看着守衛,沉聲喝問:“船隊停在此地數日,爲何還不将貨物出售,将港口讓出!”
守衛再無知也知道眼前這人是大人物,當即恭敬的回道:“回大人,我們也不知道,貨物太多,應該還在準備。”
王知州未再言語,舉步往營門口走去。
守衛眼見王知州要進營,互望一眼,幾人閃身便将營門擋住,一人趕緊解釋道:“大人,回易重地,未經允許,任何人不得進出,還請大人見諒。”
“好大的膽子,連王大人也敢攔,不要命了,滾開!”不等王知州說話,就有商賈上前大聲呵斥。
“把你們那什麽大人叫出來,還要讓王大人親自去見他不成!”
“一點規矩都不懂,你們怎麽做事的,還不讓你們大人來接王大人進去!”
王知州見前路被擋,他順勢停下,這些當兵的都是愣頭青,跟他們硬來,丢面子丢身份的是自己。既然有商賈上來幫腔,他便十分淡定的站在那裏,一句話不說,看他們來做這些讓人面紅耳赤的事情。
守衛一見商賈真的找來高官撐腰,他們哪裏還敢争辯,其中一人立即回營禀報。
回易船隊的所有賬目遲早要交出去,要是經不住核查,湯鷽就會有麻煩。但她本身并不是擅長做賬的老掌櫃,隻要不出大問題,就算有人追究,也說的過去。這幾天閉營,她一直在忙着查賬修賬,對堆積如山的賬冊再做核查調整。
今天湯鷽正在營裏研究核對賬目,看看是否還有大的漏洞,忽聽營外守衛禀報:“大人,明州知州王大人來了,就在營門口,看那架勢來着不善。”
“王知州?”湯鷽有些吃驚,明州府衙離港口可不近,有幾十裏地,他跑來港口做什麽,難道也是爲了船隊的貨物?
知州在一州之地,權勢極大,官職品級不知比她高了多少,人都到營門外了,她也不敢不去見,除非是不想混了。
湯鷽略一收拾,緊閉營房,立即出營相見。
遠遠的見一身着绯色官服,年紀五十上下的官員,在衆人拱衛下安安靜靜站在門前,似是就等她來。
看官府顔色,這王知州至少是五品官,不知道比她高了多少,她不敢怠慢,快步出營。
在兩丈開外便高聲道:“不知王知州大駕光臨,下官有失遠迎,還望恕罪。”說話間就走到五尺之外站定行禮。
王知州一見來人身着綠衣,年紀輕輕,不過二十來歲,當即一甩袖子背過身去,口中譏諷道:“你好大的官威啊,連王某到了營前都不能入内,是不是隻有秦相爺才能入你的營啊。”
湯鷽一見來者不善,趕緊上前幾步,到王知州身前再施一禮:“回易船隊所有貨物都是朝廷的,出售之後都要入府庫,船隊馬上要到臨安了,形勢複雜,下官位卑言輕,不敢不慎重,望大人體諒。”
王知州鼻中擠出一聲“哼”,繼而斥責:“不過是販賣些貨物而已,哪有如此複雜。你囤積居奇,閉門不見任何商賈,不是想要收受商賈賄賂之後,方才賣給他們西洋貨物吧!”
湯鷽一聽王知州這話,心頭一震,這是要潑髒水啊。按他這些話的意思,如果今天開營交易,免不了收受賄賂的嫌疑,繼續閉營,那也是有收受賄賂的預謀,因此不管今天是不是開營交易,她受賄的嫌疑是沒法擺脫了。
這番話都是惡毒!
心下急轉之後,湯鷽回道:“下官督造回易一年,出海漂泊兩年,着實勞累了。現在船隊來到明州,即将進入臨安,可錢塘江水淺,海船無法前行,船隊停在明州港也是迫不得已,明州離臨安很近,船隊就算停在這裏,下官的差事也算勉強完成。至于從西洋帶回來的貨物如何處理,自有朝廷做主,我一個小芝麻官能做的就隻有看好船隊的貨物,哪怕是一塊石頭。臨安來明州不遠,諸位要采購船隊貨物,就等臨安來人之後再說吧,到時候要買什麽,跟他們買就是,我不過是一個保管船隊貨物的小官,哪能做得了朝廷财産的主。王知州,你說是嗎?”
王知州一時語結,幾息之後問道:“你的意思是,船隊還要停在這兒,繼續閉營?”
湯鷽道:“回知州大人,下官方才說的清楚,船隊回到明州,就已經回到大宋,船隊是朝廷的,船隊帶回來的貨物也是朝廷的,朝廷的貨物,下官哪裏敢私下處理。當然,如果下官離開船隊,船隊由大人接管,貨物如何處理,大人貴爲明州知州,應該有權處理。在此之前,下官隻能繼續閉營,等待朝廷的消息,請大人見諒。”
“區區一些貨物交易,何須朝廷作主,你找諸多借口,不過就是想要賄賂。”王知州不依不饒。
“王知州如果一定要如此揣測下官,下官也無話可說,隻能繼續閉營,請諸位自便了。”湯鷽被這知州幾句話一激,頓時不淡定了。
“大膽,你就是如此跟上官說話的嗎?”王知州被不入流的小官一頂,在衆多商賈面前,有些挂不住臉面,立即怒斥湯鷽。
“大人何須動怒,方才下官已經說的清楚,朝廷不派人來,回易船隊營地絕對不開。諸位請回的吧,實在抱歉的很。”湯鷽向衆人做了個請的手勢。
“哼,你就等着丢官罷職吧!”王知州一甩袖子,徑直離去。
留下衆商賈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怎麽會這樣,王大人就這麽走了,那我們的貨呢?”
“王大人能來也是給我等面子,有這個愣頭青在,王大人又能如何。”
“要不真給他送點東西?”
“還是算了吧,小小年紀才爲官幾天就這幅做派,将來還得了,看他也走不遠,何必去捧他的臭腳。有這麽多貨,我就不信我們買不着。”
衆商賈當着湯鷽的面,對她大發議論,發洩心中不滿,完全不把她放在眼裏。
湯鷽心裏有氣,懶得跟他們争辯,轉身走進營門,同時命令道:“守好營門,不是臨安派來的官員,一律不準放進營來。”
大官走了,小官也走了,營外隻剩下一衆議論紛紛的商賈。
不久之後,他們也滿懷失望的離開,隻能多等等看了。
回到營房之後,湯鷽伏在桌上微屈的眼淚直流。
那王知州說話實在太難聽,還當着那麽多人面說她,她一個回易小官,還不算入官場的年輕人,如何受得了這種當面羞辱與诽謗,沒有在外人面前哭出來,也是她心性堅韌,有了一些男子氣概。
哭過一會兒之後,湯鷽止住眼淚。隻要堅決不開營,不交易,等到臨安來人或黃大人親自來,她把船隊的一切都交接出去,不論如何交易,她都不再沾染半點,王知州的诽謗之語就不攻自破,她的名聲自然無損。
稍作調整之後,湯鷽繼續開始核查賬目。
其實這些賬目她在從塞爾柱返回大宋途中已經整理過一遍,七艘船貨物的交易記錄已經全部銷毀,從到達廣州那一刻起,七艘船貨已經不在回易船隊的賬目裏,等到在泉州出售大批貨物之後,七船貨也從船隊消失了,變成了厚厚一沓銀鈔。現在她要做的,就是再核對一遍,消除可能存在的漏洞。
船是她自己買的,貨也是她自己的,隻不過借用了回易船隊一些人力幫她掌船搬貨,随船隊帶些私貨出海,雖然不犯罪,但讓人知道終歸是不好,若年紀輕輕,名聲有損,想要官職升遷怕是不可能了,所以還是得小心一些。
繼續閉營五天之後,營地迎來了臨安來的兩個大人物。
一個是戶部郎中,一個内侍省近侍。
他們二人到來之後,直接宣布皇帝聖意,回易船隊所有貨物和賬目全部交出來,參與回易之人不得離開,要返回臨安等待審查。
這是湯鷽等待許久的結果。
三天時間,交接完所有賬目和每條船裝載的貨物之後,湯鷽、江恺、沈缙等人被請出回易營地,帶上屬于他們自己的東西,在一隊禁軍陪護下,直接送往臨安。
江恺、沈缙不知發生了何事,原本以爲海船會換成江船,他們也會随江船返回臨安,誰知閉營幾日,朝廷派人來沒幾天,他們在回易營地就沒了立足之地。看到湯鷽也是這等模樣,他們更是無話可說,朝廷的官員都乖乖順從,他們隻是沒有功名的太學生,又能怎麽樣。
在回京的路上,幾十名禁軍護送着三輛馬車,一刻不停的趕路,從明州到紹興,又從紹興到臨安。一路上護衛禁軍把吃喝等一切都安排好,湯鷽等三人雖然沒了自由,但也沒有受到刁難和迫害。
四天之後,三人被送進臨安城,帶到一個有禁軍把守的宅院前。
“從今天起,三位就要住在這個院子裏,沒有允許,不得離開。請進吧。”軍官說完閃到一邊。
三人無話,徑直走進敞開的大門。